第一卷 十

sp;“一个高瘦的男人。他看到我们,说‘泷本派来的刺客么’。除我之外,两名刺客瞬间拔出刀来。那个男人也平静地拔出刀。”

  小屋外传来百舌的啼鸣。岛贯向那方向瞥一眼,马上又瞪着彰藏。

  “两刺客同时发起进攻,但发出惨叫的却是那两人。一人手筋被挑断,另一人两眼俱瞎,都是被刀尖所伤。对手出招干净利落。”

  岛贯在空茶碗中注入茶。倒茶之中的岛贯也没有丝毫破绽。

  “道场中常说砍杀需用整个刀身,简直一派胡言。真正的高手只用刀尖。杀人不必把人砍做两截,只需在手腕、眼睛、脖子上轻轻划上一刀,对手便无力再战。那男人的剑法正是如此。两刺客也是高手,却瞬间落败,可见那男人的剑法深不可测。”

  岛贯将铁茶壶放到木桌上。

  “那男人在两刺客身上留下致命伤,然后与老朽对峙。当时山风强劲。真是不可思议,老朽竟然记得如此清楚。”

  彰藏感觉膝盖的颤抖在加剧。

  “对他对峙时,老朽明白遇上了平生未有的对手。通常人在厮杀中全身肌肉紧绷,但那个男人却从容自在,仿佛他面对的只是竹刀比试。老朽还从没见过这种对手,心中惊讶,但依然相信他不敌我。老朽刀快,自信无人能闪。当时风从老朽背后吹来,风雨都打在那人正面。老朽心想天助我也,慢慢朝他逼近,进入老朽攻击范围也就是他死的那一刻。”

  彰藏不认为岛贯在夸大事实。将近七十还能有如此身手,壮年时刀自然更快。

  “老朽一步步逼近。那男人刀横于腰间,刀尖向后,是老朽从未见过的奇妙起势,但也不足畏惧。终于,距离够了。在那一瞬间,老朽抽刀而出接下来的事却难以置信。老朽一刀挥空,同时倒向地面,然后才发现左腿小腿在喷血。”

  岛贯视线扫过自己的腿。

  “最得意的拔刀术第一次失手,自己也是第一次被刀所伤。如今回想起来,那男人的身法与速度简直出神入化。”

  “他试图杀死老朽,老朽倒在地上荡开了他的刀。虽已不能击败他,老朽自保尚可,只是撑不了多久。随后雨下得更大,他放弃了,收刀入鞘时如此说道——茅岛藩不能没有名仓勘一,泷本主税迟早失势。接着便朝坂本驿站的方向去了。”

  此事的彰藏已如发病般颤抖不止。

  “老朽止住血。两刺客还未断气,却也是必死之人,老朽便让他们得到解脱。因为没法埋葬,就从山峰上把尸体抛入山谷。尽管残酷,刺客就是这种命。大雨把血迹冲刷得一干二净。老朽之后拖着伤腿越过山峰,没回藩国,先去附近的温泉客栈养伤。结果伤腿因坏疽而丢了。一年后回到藩国,正如那男人所说,泷本大人已经切腹而死,家族也被除名。”

  岛贯说完后,两人一时沉默。

  院子里传来寒蝉鸣叫。彰藏眼前的茶已经凉透了。

  “泷本大人”,彰藏开口道,“因多年来贪赃枉法的事败露,被昌国公下令切腹。而证据副本就在当时的在下身上。”

  “原来如此。老朽若是杀了你,泷本大人也许就没事了啊。”

  彰藏道“不”。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在下即使死在先生刀下,泷本大人所做之事也终究会大白于天下。”

  “或许吧”,岛贯轻轻说道。

  “不过对老朽来说这并不重要,老朽想的都是那个男人。”

  “先生知道他是谁么?”

  彰藏艰难说道。

  “知道,矶贝彦四郎。”

  “原来先生知道”

  “一年后回到藩国,老朽四处打探,然后得到个奇妙的消息。就在老朽离开城邑的翌日,一名寄居者在白昼的大道上侮辱武士妻子而被驱逐出藩。那人就是矶贝彦四郎,当年剑道比武中的霸者,之后奉命讨伐中失利负伤,遭到罢免,被命蛰居。然而,最让老朽震惊的是,这个男人是老朽的目标名仓勘一的竹马之友。”

  突然,岛贯发出大笑。

  “奉命讨伐中失利负伤?能丝毫不差地避开老朽的刀,同时击中老朽小腿的男人,就凭只懂江户道场剑法的森田门左卫门,能伤到他?绝无可能!”

  岛贯怒吼道,然后慢慢饮茶,让自己情绪平静下来。

  接着淡淡说道:

  “那时那男人说的名仓勘一,老朽后来才知道是大坊滩的开拓者,之后又听说此人从侧用人、留守居役直到当上江户家老,心想那男人在峰上说的话的确没错。然而,老朽没想到此人竟然当上了笔头国家老回到了藩国,于是就决定见此人一面。如果此人只是凡夫俗子,老朽便杀了他。”

  岛贯瞪着彰藏。彰藏望着他的眼睛,心想之前岛贯的杀气并不假。

  “而你,正如那男人所说的那般。老朽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茅岛藩不能没有名仓勘一。老朽一生就像影子般生存、杀人。而那男人也像影子般,不过与老朽不同,他还救人。矶贝彦四郎——举世无双的男人。”

  彰藏无言以对。

  “不要误解,老朽先前没杀你,可不是为了茅岛藩。”

  岛贯微微一笑。

  “矶贝彦四郎这样的男人以性命守护的人,老朽不能杀。”

  彰藏喉咙里传来呜咽。

  即使是二十二年之后,彦四郎也在保护他。

  小屋内从刚才开始便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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