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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缮也好,新建也好,大规模的土木工程离不开算术,总是从江户聘请算术家怎么行。另外,天文术对农业也很有帮助。”
既然塾长有这种思想,康塾的学生不仅学习儒学,简单的算术和测量术也不在话下,基础天文知识也要掌握。
勘一是康塾里最优秀的学生。他知道明石对自己另眼相看,但正因如此,才无法理解明石为什么推荐他去只教授儒学和朱子学的藩校。那简直是在否定明石自己教授的学问。
借用寺院的水井,勘一洗掉身上汗水,然后前往茅岛城东部的矢代町。那里长条屋挤成一片,住着贫穷的商人。
商家也开始忙碌起来,勘一一路上见到许多去上工的工匠以及外出行商的女人。
勘一从大道转入巷子,来到竹签编织匠五郎次的家中。
听到勘一打招呼,五郎次说了句“这么早”。可此时五郎次自己已经在屋内编制虫笼了。勘一在这位老工匠身旁坐下,眼前是五郎次为他准备的竹篾。
柔韧细长的竹篾在勘一手指尖翻转弯曲,但不管怎么扭都不会折断。这些并非普通竹子,乃五次郎挨家拜访农户收购而来,叫做烟竹,是有年月的农户家里灶台上方屋顶铺的竹子,长年累月吸收灶台的烟灰。据说百年以上的烟竹是做编织的最佳材料。
勘一在五次郎家学习竹篾手艺始于两年前。当时寺院举办庙会,勘一对庙会上卖的虫笼一见倾心。方格眼的虫笼全部由细竹篾编织而成,有吊钟、六角等各种形状。每一只虫笼都让勘一觉得美不甚收。问过卖家后,得知这些虫笼出自矢代町一位名叫五次郎的工匠之手。
数日后,勘一拜访五次郎,请求五次郎教他竹篾编织手艺。而五次郎听到勘一说他是武士的儿子,便称武士不该学这种手艺,坚决不肯答应。不过勘一没有放弃。从翌日起,每天都到五次郎家中恳求,终于在十天后打动了五次郎。
勘一想学竹篾编织最主要的原因是对虫笼之美的神往,另外也希望自己学成之后卖虫笼赚钱,使母亲肩上的担子多少能减轻一些。被减半的家禄甚至不够家中三人果腹,而且因为藩内财政困难,所有藩士的家禄从三年前开始就被抽借两成,实际发放到户田家的米只有八俵多,比足轻还少。(俵:稻草扎的圆筒形米袋,江户时代1俵一般在2斗到5斗米之间)
母亲一直在做针线活,又在后院种上蔬菜来保证每天的食物。勘一很想减轻母亲的负担,但没有谁会雇佣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而且还是武士后代。唯一有些希望的就是这竹篾编织。
勘一对自己的未来也看得很清楚。都说到出仕后家禄就会恢复,可谁能保证?就算恢复到原来的二十石家禄,也只能在贫穷中度过一辈子。既然如此,还不如趁早学一门手艺补贴家用。
无法推测五郎次是否了解勘一的想法,但每次他都说这手艺是卑微的人干的活。五郎次出生在农民家,生来就有腿疾。第一次见到他时,勘一无意识中把他和父亲重叠了。
“身体这个样子,不能劳动,也娶不到媳妇。小时候就被送出来当伙计。我师傅也是,天生的驼背,远近都知道。”
五郎次年轻的时候,街上有好几个编织匠,因为收入少,生活捉襟见肘,一个个都不做这行了,如今茅岛藩编织竹篾的工匠就只有五郎次。
“这种低贱的活,也就我这傻子能做六十年。”
勘一不觉得编织手艺低贱。双手编织出如此精巧的虫笼,是多么的神奇。就像美丽的城堡,还有名刀,只有技艺高超的工匠才能做出来。
看似简单的编织,实际动手去做就会发现并不简单。竹篾不是很听话,被弯曲的结果往往是弹开拍打在勘一脸上。勘一的手指也不知被割伤了多少次,不过他依然默默地继续编织。
不管做多少只,勘一的虫笼仍旧不堪入目。即使如此,五郎次还是把最好的材料给他,因为在五郎次看来,不好的材料是无法提升技艺的。
开始学了半年后,勘一终于做出了令他满意的作品。之前编织的虫笼都进了灶台代替柴火,而这只虫笼得到了五次郎的许可,可以带回家。
一年后编织的虫笼终于可以卖出去了。收虫笼的商人开出的价格是八十文,虽然不多,但出生以来第一次赚钱的喜悦无法言喻。
编织作业与勘一的性格非常契合。若心无旁骛,就会忘记时间,几根细长的竹篾在手中蜕变成美丽的形状,仿佛竹篾本身有了生命,而不是手指编织出来的。但心中只要有一丝杂念,形状也随之立刻歪曲。一丝杂念唤来更多的杂念,歪曲也越来越严重。就像今天的勘一这样。
“怎么了?”
五郎次问道。
“有心事?”
勘一停下编织竹篾的手,心想到底是师傅,瞒不过师傅的眼睛。他把藩校的事说了出来。
五郎次认真听完,平静地说道:
“人都有天命。我的腿天生残疾是天命,做这手艺也是天命。如果天命你进藩校,你就会进。天不让进就不进,仅此而已。”
五郎次说完聊聊几句话后,又默默地编起竹篾。
回到家时,母亲和千江正在做针线活。
“哥哥,回来啦。”
千江抬头说道。千江从九岁就开始帮母亲做针线,目前能完成粗略的缝补,复杂一些的还没学会。
看到坚强的妹妹,勘一既欣慰又心痛。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都在弹琴学画、唱歌玩耍,妹妹却总是在帮母亲缝补衣服。
勘一从怀中取出发簪,放在千江面前。这是他在回家的路上,用五郎次给他的钱买的。
“这是给我的吗?”
勘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