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Chocolate blood,biscuit hearts.



  从浑身脏兮兮的工作服下露出的毛腿映入眼帘,告知我分享者是男性。他突然单脚迈到空中,不,是毫不犹豫地踏上铁骨搭建的跨桥,桥连接着五米开外的一处脚手架,看起来很不牢靠。一步,两步,三步,分享者步履轻盈地往前迈进。而我的心早被脚踏云端似的恐惧感笼罩。就算分享者失足掉落到数百米下的地面,自己也不会受到任何的伤害——我现在唯有以此支撑内心,尽力让就连闭眼遮蔽视线都无法做到的自己保持平常心。我努力抚平自己的内心,安慰自己说没事的,再有五步就能到达对面的脚手架了。

  然而接下来,明明我一点都不想看,分享者却偏要像系鞋带似地弯下身,让观赏者也欣赏到自己脚下的景象。映入眼帘的是五十厘米都不到的铁骨,以及穿着看似不可靠的工作鞋踩在其上的双脚。出现在被铁骨纵向分割成两半的视野中的,还有那渺小的街道和微微移动看起来有如昆虫的物体……那样子太过卑微了,在意识到那是在行驶在路上的大型巴士之类的物体时,我恐怕失声惊呼了吧。即便如此,由于听觉与分享者同步,所以在我耳边鸣响的只有呼啸的狂风。我的心脏狂跳,宛如奔雷。

  分享者保持下蹲姿势,腰部转动九十度。前方不再是近在咫尺的脚手架,而是成群的摩天大楼。随后分享者将双掌放到铁骨上。我还没来得及惊讶,他的双脚就悬空了。天空,我眼中的天地……颠倒了过来。无数摩天大楼翻转,悬空指向天际。

  分享者于这等高空中,在狭窄的铁骨上倒立了。

  突然眼前一黑,高空狂风的轰鸣骤然消失。我的平衡感陷入了混乱之中,犹如突然被人拽倒在地上。

  我似乎下意识地用手唤出了假想键盘,执行了强制结束命令。

  我摘下电子眼镜,看到医疗部的白色天花板尚在顶上后,脚尖总算恢复了正常体温。医疗器械平静的驱动声也传到了耳中,直至方才我都没留意到这声音。此外,我还嗅到了一阵甜香。

  消毒过的安全“现实”回到了我的眼前。我从床上下来时,双脚踉跄了一下,不过我还是勉强靠自己将感受器逐一摘下。宫越戴着医用橡胶手套娴熟地将全部感受器丢入消毒槽中。我为了排解心中的惧意,冲背对着自己的宫越问道:

  “相马除此之外还看怎样的节目?”

  利用学术信息网络作为媒介,人们可以感受到他人五感中的四感。世界各地的分享者上传的节目应该有无数种类。然而,

  “有自残癖的女人割腕的节目,在限速一百五十公里的高速公路上超速行驶的速度狂节目,用毫无保证的手制绳索进行蹦极的节目,战斗机杂技飞行……”

  宫越淡淡地说出的这些全都是体验伴有原初性“死亡”恐惧的快感的节目。录制者尽是些近乎渴望自我毁灭的刺激狂人。

  我的视线落到仍躺在床上的相马身上。

  睡在身旁的少年胸部正平缓地上下起伏,嘴角泛起微笑,给人一种安详的感觉,一点都不像是在反常地沉溺于与死亡擦肩的刺激。

  这座占地数公顷的大宅里只有我们姐弟和一群沉默寡言的佣人。大宅与世隔绝,我们也不允许踏出大宅半步。我们每三天才有一段三十分钟的自由时间,虽说少得可怜,但却弥足珍贵。而相马如此宝贵的解放时间竟然被这种节目占去。看着他的身影,我感觉一阵心痛。

  “作为医疗从业者,我并不赞成让相马少爷继续维持现在这种生活日程安排。这或许会给少爷的精神带来无法挽回的损害。”

  我不知不觉地用右手紧紧握住自己的左腕,指甲掐进肉里传来一阵疼痛才让我察觉到自己的举动。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有松开手,因为此时我心中弥漫着一股不安,担心若不死死抓住些什么,自己就会垮掉。

  “你的诊断无法令他们改善对相马的管理吗?”

  “我以前就提出过建议,但要改变老爷遗嘱定下的生活环境是不可能的”

  又是镝木陶弥。我不由得咬牙切齿。

  我们姐弟仍被他囚禁着。

  在那个男人死时,我们本该获得解放的。然而,他死后,日程安排的管理仍在程序上自动更新。因此我们依旧被当作傀儡替他完成生前尚未执行的事务与企划。

  已经逝去的亡灵如今仍在孜孜不倦地焚烤着地狱的烤箱。火还没烧够吗?难道他不知道涂满砂糖的糕点很容易就会烤焦作废吗?

  我口中发出痉挛似的笑声,饱含自嘲之意。

  “属下没能帮上忙,实在抱歉。”

  我睁开眼,眼前这人的话里充满着发自内心的歉意,没有半分嘲弄的意思,她是个好人。我毫无意味地点了点头。

  宫越不慌不忙地站起来,从药品库中拿出几粒眼熟的胶囊。

  “精神药品对相马已经不起作用了吧?”

  由于小时候用药过多,经诊断,相马已经对精神药物产生了抗性。宫越把处方和胶囊放进袋子后,摇了摇头,将袋子塞到我胸前。

  “这是给夕乃小姐的处方。就我的诊断,现在夕乃小姐的精神疲劳丝毫不亚于相马少爷……”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大脑理解了宫越的话时,我的脸唰地因恼怒变得通红。

  “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我愤然将袋子摔落到地板上,说话语气之强硬更是把我自己吓到了。如此竭斯底里的声音使我的话无半点说服力。原本刚才心中还萌生出了向宫越和解的念头,但却被自己那毫无价值的自尊心拒绝了,这令我对自己生气不已。

  我感觉一阵难为情,正要慢吞吞地捡起纸袋。宫越却先一步捡起纸袋,温柔地再次将纸袋交到我手中。

  “能减轻相马少爷心中疲劳的人只有夕乃小姐。所以,请夕乃小姐务必要保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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