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那么冷酷无情,不惜利用别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种阴险毒辣的做法,简直让松之助感到恶心。但是阿伦丝毫不以为耻,反而觉得自己很聪明。下人对她来说,根本就不足挂齿,不仅如此,她同样看不起愚蠢的哥哥,甚至父母。
(还要待在这个店里吗?)
松之助叹息着,望着黑暗中狭小的院子。店里只雇了几个下人,根本没人手好好照顾院子,眼下这里杂草丛生。
(要到掌柜那个岁数,还有三十年。)
松之助的心底不觉生起一丝寒意……
(那么长时间……我能熬得下去吗?)
松之助被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的不安笼罩着。但离开这儿的话,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没有人会接纳自己。因为一直在店里干活,并没有一技之长可以谋生。
(要是我当初去给工匠当学徒……)
可就算再后悔,岁月也不可能倒转回来。松之助感觉自己就像一片浮萍。
他紧紧地抓住放在腿上的包袱。
(我拿着这个,到底想干什么呢?)
眼前的这个包袱,是松之助所有的家当。没有像样的衣服,也没有什么钱。当了十多年的伙计,得到的就只有这些。一股怒气蹿上了
松之助的心头。就算再过几年,肯定还是这样。
(小姐这几天应该就会写信给长崎屋,拿我当幌子,跟素未谋面的少爷套近乎。)
松之助的生母并没被长崎屋彻底抛弃。藤兵卫给了她一笔钱,足以保证他们母子一辈子衣食无忧。但是松之助也曾听说过,当时双方约定,从此以后母子的一切与长崎屋概不相关。那些钱财是在这个约定的基础才给的。
松之助又看了看包袱。是紧咬的嘴唇出血了吗?嘴里有一股腥味。
(我会遵守约定。绝不能因为我,让那样的女人当上长崎屋的少奶奶……)
永远都不想再看到她故作善良的笑容。松之助不知不觉解开包袱,拿出了里面的小纸包。
(老鼠药……把这个倒进井里……不,只要把它倒在湿乎乎的水桶底就可以了。早上阿金就会用这个桶拎水倒进缸里。拿最先开的水泡茶喝的,就是老板一家。)
这样的话,东屋的老板一家人就都完蛋了。这个想法掠过了松之助的脑海。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样没什么不对,只能这么干了。松之助脑海里浮现出一种残忍的想法。他觉得自己像变了个人,但还是一步一步走向井边。
月光下,松之助胡乱地掏出了装老鼠药的油纸包。
(真是奇怪,我竟然能做出这种事。)
以前他一直以为,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如果母亲还活着,也许会阻止自己。他手指颤抖着,没法顺利地打开纸包。他感觉另一个自己在远远地盯着,马上就要成为一个永远无法在人前抬起头的罪恶之人了。
「哼,这个纸包真是麻烦。」
松之助取出老鼠药,把纸胡乱塞进怀里。这时,从怀里掉出一个闪着梦幻般光芒的东西。
(啊……)
就好像有一片晴空掉在了井边,在淡淡的月光下,一片湛蓝。
「啊……我把这个忘了。」
松之助把它捡了起来。手指好像也染上了一层盈盈的蓝色。实在是太美了!松之助不知不觉在月光下隔着玻璃观察起周围。
一切都是蓝盈盈的,那么清澈。
从深深的水底仰望月光下的世界,应该就是这样的感觉。连平淡无奇的井沿都泛着一层淡淡的蓝光,显得那么美丽。院子里的石头就像是玉做的。最常见的小花,看起来都像是蓝色的舶来品。
月光从清净的夜空洒下来,荡涤了人世间的一切污秽,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蓝色的洁净之光。
「真是……太美了!」
松之助再也想不出别的词,沉浸在这一片蓝色的世界里。
「怎么回事……」
慢慢地、慢慢地,松之助感觉身体里充满了这种颜色。蓝色从脚下、腹部、胸口慢慢地浸染上来,一直到头。
「呼……」
松之助大大地吐了一口气,嘴角露出微笑。
(眼前的黑暗原来还可以化成如此美景……)
不知不觉,泪已满颊。这么大了还哭,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所幸没有人看见。透过玻璃看的话,也许这泪珠像装饰在簪子上的玉珠一样,闪闪发光。
「真是没办法。呵呵……呵呵呵……」
这回松之助颤抖着肩膀笑了。
手里紧紧地捏着那块玻璃,仿佛就是自己的依靠。
然后,松之助伸出手,把散落在井边的老鼠药包收拾起来,放回包袱,静静地回到卧房。
8
第二天,松之助就辞工了。他深切地感受到了藏在心底那份怨恨的可怕,为了不再产生那种可怕的想法,离开东屋是最好的选择。
(我离开的话,小姐的妄想也该打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