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暗夜

遮住了月亮。在黑暗逐渐加深的夜幕里,映入眼帘的是桥头边一个卖二八荞麦面(注:将乌东粉和荞麦面粉以二比八的比例混合制成的荞麦面。)的小贩和一个正卷着面条吃得津津有味的食客。前边有个看起来有些急躁的卖茶饭(注:用茶水加盐焖的饭。)的小贩在蹲着吸烟。除此以外,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影,也没看见闪光的利刃,只有越来越黑的无边暗夜。

  佐助慢慢回过头,亲切地对小妖怪说:

  “铃彦姬,辛苦了,你回去吧。”

  “也许赶紧回店里才是上策。”

  仁吉也将手放在一太郎背上催促着。一太郎终于向栅栏门走去,但又很快停下脚步,回头小声说:

  “铃彦姬,今天多亏有你在,辛苦了!”

  清澈的声音立刻轻轻地传了过来。小妖怪那充满人情味的回答,带着几许留恋,渐渐融化在了夜色中。

  江户的大商号大门挺立,房檐下到了晚上就作为道路使用。夜晚有人当值的房屋和还没歇息的人家的灯光稀稀落落洒在路上。手里的灯笼虽然有些光亮,但在被黑暗包围的夜里,如果不小心撞到谁家的太平水桶(注:为防水而准备的储存雨水的桶,一般放在屋顶上、檐前或街角各处。),也很危险,所以少爷一行赶紧从这只有一间宽的窄路上穿了过去。

  从筋违桥门前穿须田町,过大和桥,再往前走,就是父亲的店铺长崎屋了,但少爷被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包围。佐助和仁吉也不说一句话。

  不准夜里出门是早就嘱咐过的,然而少爷不但出了门,还遇到了让两个伙计一听说就脸部痉挛的杀手。本以为会遭到两个人如海涛一样一轮又一轮的责备,结果他们一句话都没有。

  少爷起初还为没挨批而庆幸,但当走过卖蚊帐和草席的大商号前竖立的招牌时,全身那种奇痒难耐的感觉终于使他禁不住开口问道:

  “佐助、仁吉,你们在听我说话吗?”

  “什么事,少爷?”

  佐助显得不以为然。

  “你们怎么不说话呢?我还以为要挨批了呢。”

  “少爷想挨批吗?”

  “也不是,只是你们不说话有些奇怪。”

  “总不可能在街上责备少爷吧。”

  走在前面一步的仁吉说完,回头看向少爷。灯笼的光恰好照在他的下巴上,使他看起来有些吓人。

  “看见我们家的店铺了,回去就说今天的事。”

  长崎屋离京桥不远,是一个瓦葺屋顶、泥灰涂墙的仓房式建筑,此时在黑暗中投下了一个巨大的阴影。那十间宽的店铺和其他店铺一样,已经紧紧地关闭了。仁吉在便门前一站,没叫小伙计,门却从里边打开了。

  “您回来了。”

  出来迎接的是一种身长只有数寸、叫“鸣家”的小妖怪。他们遍布在屋子的各个角落,除了发出一些“吱吱嘎嘎”的声音以外,并不做其他事。一太郎的房间里也有几个,虽然偶尔也叫他们端茶果,但不可思议的是,家里其他人既看不见也听不见。

  三个人从店铺的旁门进去,经过院子里的稻荷神堂,就径直走向少爷饮食起居所在、以前用来闲居养性的厢房。长崎屋的店铺里,并没有谁要起床的迹象。

  “你们没把我外出的事告诉父亲?”

  “要是告诉老爷,肯定有一场大乱,也许会动员店里的男女老少到处找呢。”

  想想的确如此,一太郎也不想让爱操心的父亲发现自己出门,而且本来也不打算让伙计们知道。

  (是怎么暴露的呢?)

  少爷带着疑问,歪了一下头,就进了雅致的厢房。据说因为房间是龙年建的,所以房前的门柱上描摹了弯曲的蛇的纹样。屏风上画有麻雀嬉戏图,据说是外祖父一个画浮世绘的朋友酒醉之后信笔挥就。

  然而今晚厢房的气氛却和这风雅的情趣毫不相关。打开十叠(注:面积单位,一叠为一个榻榻米大,约1.62平方米。)大的卧房的门,看见当地放一个纸灯。榻榻米中央坐着铁壶的火盆旁边,躺着一个被棉睡袍裹住并捆上绳子的妖怪。

  许多小鬼从四面八方紧紧地按住,看样子他根本不能动弹。

  “屏风偷窥男……你被发现了?”

  旧屏风化成的器物妖和放在房屋一角的屏风画里的人毫无二致,他穿着黑白相间的方格花纹和风流花哨的棋盘格花纹和服,俨然一副歌舞伎艺人的姿态。因为化成了人形,少爷经常拜托他做替身。

  长崎屋老板夫妇太过于溺爱孩子,冷一点儿就不让少爷挪窝,热一点儿也担心少爷的身体,不准外出,要是打了喷嚏,就算去两步远的点心铺都不会给好脸色。少爷急躁地想设法摆脱这一切。

  好在把屋子弄暖和了,说要休息,父母就放心多了。接着就把棉睡袍从屏风偷窥男的头上套进去,让他代替自己装成睡觉的样子。一太郎经常这样安排好后,跑到三春屋去吃点心……

  “少爷经常让屏风偷窥男做替身,您以为我们一直不知道这件事吗?”

  佐助让少爷坐在铺盖卷旁边。小鬼们从梅花图样的棉睡袍上爬下来,散到昏暗的房间角落里去了。

  “难道早就知道了吗?”

  “以前觉得去吃些甜食无所谓,现在看来,真的不该纵容您。”

  仁吉在一太郎对面正襟危坐。少爷叹了口气,指着卷成海苔卷形状的被子。

  “你们还是把他放了吧。这事是我拜托他的,我看他这样会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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