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来,我们走吧」 少年说

么,这表示你不是天狗的孩子喽?」

  「我既没有红脸,也没有长鼻子。我一定是不小心闯入我娘的肚子里。因为老爱迷路的毛病,而不知不觉问走进我娘的肚子里。」

  少年说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实性,我无从判断。

  「我很感谢你迷路的毛病。要不是你迷路闯进这里,我将永远无法学会读书写字。一辈子都无法领略书本的内容。话说回来,我作梦也没想过自己看得懂书。所以我要谢谢你。」

  我说完后,少年显得有点难为情。

  「我在村里没半个朋友。大家都很怕我,不敢和我说话。所以能到这里和大姐姐见面,我很开心。」

  「总有一天,你一定会交到朋友的。例如和你一起迷路的朋友。」

  「会吗?」

  「一定会的。」

  黎明时分将至,我们停止交谈,少年消失在仓库深处。

  我回到厨房,开始准备早饭。

  我与少年的交流,某天突然结束。

  一直卧病在床的祖父,似乎在被窝里发现我时常很早便起身外出。见我外出后迟迟没返回屋内,他觉得可疑。后来我才知道,他告诉我丈夫这件事,我夫丈马上便怀疑我红杏出墙。他和小叔一起查探我的行径,最后查出我每天早上在天明前,都会走进仓库里。

  事情发生在某天清晨。正当我借着座灯的亮光跟少年学习读书写字时,仓库的大门突然打开,我丈夫和小叔冲了进来。我丈夫将惊讶莫名的我揍了一顿,小叔则是抓住想要逃离的少年。他们似乎满心以为我是光着身子和男人交缠在一起,但这时发现对方竟然还只是个孩子,顿时像泄了气的气球。少年遭我小叔殴打,被他从背后架住。少年似乎嘴唇破裂,鲜血滴落。我公公婆婆听闻骚动赶来,小姑也从房里走出,将那名被押住的少年团团包围。丈夫问我:「这家伙是谁?发生什么事了?」我始终坚称自己「只是请他教我读书写字」,少年也在一旁附和:「没错!」

  「小鬼,你一定是想偷东西!」

  我丈夫使劲踢了少年肚子一脚。少年弓身倒向仓库地面,痛苦呻吟。我丈夫又补上好几脚,使劲踩踏,发出骨头断折的声响,最后少年瘫倒在地,无法动弹。我被带出仓库外,少年则独自被留在仓库里,锁上门锁。

  我接受夫家全员的审问。我一再解释自己只是向少年学习读书写字,但仍旧无法取信于他们。我夫家的人一口咬定少年是窃贼,一再说「是你替他做内应」,不肯听我解释。不管我再怎么说真话,他们也只会说:「胡说!快从实招来!」过没多久,我公公从房里拿来一本书,对我说道:「既然你在学读书写字,那你应该会念这本书。你读读看吧。」我生硬地读了开头的部分后,他却说:「你应该是原本就会认字,却一直假装不识字对吧?」我泪流满面,跪在地上一直摇头说:「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但他们还是不断从四面八方对我又骂又踹,我脑袋逐渐变得模糊,开始觉得夫家的人说的话才是对的。否则我怎么会遭受这样的惩罚。我会受到如此严厉的打骂,一定是我做了什么坏事。我心里逐渐这么想。就在这时……

  「可恶!让他给逃了!」

  小叔大叫着冲进屋里。我极力为自己辩解,没注意到小叔,他刚才似乎离开屋里,跑到仓库去查看。据他回报,那名原本躺在地上的少年,不知何时消失了踪影。

  「笨蛋,你可查仔细了?」

  「当然啊。我们回屋里时,仓库大门明明有上锁。我们是留那小子一个人在仓库里,才离开那里。入口就只有一个,他应该哪儿也去不了。况且他伤成那样,也不可能爬上窗户,从窗口逃离。我看地上的血迹,一路通往仓库深处。本以为他是躲在衣柜后面,而前往搜寻,但就是找不到人。点点血迹在衣柜间一路往前滴,途中从几个堆叠的物品缝隙间穿过,就此突然平空消失。」

  四

  关于少年的事,我全部如实以告。一开始我为了保护少年,一直不肯说,但他们对我动粗,打到我不省人事,再也无法承受。我丈夫认定少年就是窃贼,想把他找出来,狠狠教训一顿。我把少年的身世、很会迷路的毛病,全告诉了他们。还说少年只是凑巧从仓库里路过,但这种无法理解的事,我丈夫不相信,他直说我疯了,不断嘲笑我。

  我夫家的人讨论着是否要将我当作窃贼的共犯,扭送官府,但最后怕人说闲话,才就此作罢。不过我也遭受到更胜以往的不人道对待。他们对我说:「你是窃贼的同伙。反正你嫁进我们家,也只是为了钱吧?既然这样,我们就把你当罪人看待吧。」严苛地对待我,让我觉得之前的处境根本就如同置身天堂。我从早到晚不停工作,明明没犯错,却遭到斥责。拳打脚踢可说是家常便饭,如果我因疼痛而缩在地上,他们便会撂下一句「你要混到什么时候啊」,再多赏我一拳。他们不给我木柴用,我没热水澡可洗,只能以冷水冲澡。就只有客人来时,才没受这样的虐待。当有远方来的大人物到家里作客时,我婆婆和小姑会亲自端茶。一家人全都和颜悦色地走在走廊上。但客人离去后,便又露出恶鬼的面相,开始折磨我。

  入夜后,我被关进位于家中深处的一间小库房,被迫在连棉被也没有的地方睡觉。里头既没座灯,也没窗户,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当我睡不着觉时,便逐一回想少年教我的汉字,在脑中加以排列。不可思议的是,我并没哭。当我得知那名受伤的少年逃离仓库时,因为放下心中悬宕的大石,而流下泪来,那是我最后一次哭。从那之后,不管他们再怎么虐待我,我也没流一滴眼泪。在遭受暴力对待时,理应会感到疼痛、难过才对,但我却像是站在离自己数步之遥的地方望着自己似的,感觉一切都无所谓。就算被打掉好几颗牙、鲜血直流、被小叔和公公剥去身上的衣服,我依旧能平静地凝望自己。

  「当初真不该娶佃农的女儿,家里臭气冲天。下次改娶个好人家的干金吧。到时候你留下来只会碍事,为了我好,干脆就当你是感染风寒而死,直接把你活埋算了。」

  我丈夫在我耳边如此说道,但我却只觉得那声音无比遥远。不过我的心灵还没死。每当想起仓库里的书,我就好想拿在手中阅读。仓库的钥匙被藏了起来,我无法进入仓库。《庭训往来》也只看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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