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无脸岭


  野狗吐着舌头,频频喘息,一副很高兴和我重逢的表情。这只狗也把我误会成是丧吉,没半点怀疑。这么一来,我益发觉得是我自己错了。难道我真的是丧吉,之前与和泉蜡庵一同展开旅行的事,全是我自己的误解吗?

  「来,我们进屋吧。我帮你铺好床了。」

  八重紧握我的手。我犹豫着该不该马上逃离这里。我是否该前往和泉蜡庵投宿的旅店,马上和他一起离开这个村落会比较好呢?是否应该重新踏上旅程呢?和泉蜡庵从那名采山菜的杂役那里听说,要前往我们的目的地,必须翻越无脸岭才行。无脸岭。丧吉遭遇落石而坠河的地点。

  「怎么了?」

  「我不是丧吉。我名叫耳彦,是个和蜡庵老师一起旅行的人。」

  八重的表情阴暗,看不清楚。

  「只要你结束这场旅行不就行了吗?就这么办吧。」

  我没回答,她拉着我的手,往前走去。屋里无比温暖,传来熟悉的气味。

  有个人曾经在无脸岭目睹丧吉坠河。他是丧吉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一年前的那一天,他和丧吉前往无脸岭另一头的村落,为了看庆典。一早晴空万里,两人一身轻装,就此出门而去。但一走进无脸岭后,天气变得诡谲,最后还下起雨来。两人走进有地藏王的岩石底下,躲雨聊天。这里到隔壁村落的距离,比到他们的村落更近。照情况看来,这场雨没有停歇的迹象,所以干脆一路冲下无脸岭好了。于是两人就此迈步疾奔。但就在通过河边道路时,因雨而松动的岩壁,有一处坍塌。大大小小的岩石滚落。丧吉的这位朋友运气好没遭殃,但丧吉却没躲过一劫。他被岩石撞中,滚落斜坡,被水流湍急的河水吞没。

  「你要好好拜。因为这是你自己的坟墓。」

  我站在坟前发愣时,八重如此说道。鼻太郎似乎觉得很无聊,挥动着手中的木棒。

  「感觉真不吉利。我还活着耶。」

  埋在坟墓底下的,是那个名叫丧吉的男子。在无脸岭跌落河中,一个星期后才在下游被人发现的尸体。八重当他是丧吉,加以埋葬,但如今细想,她认为那一定是弄错人了。溺死的尸体脸部浮肿,无法分辨死者原本的面相。就只是凭借衣服的颜色和花纹与丧吉一样,而判断尸体就是他。

  「害我白难过一场。其实你根本就还活着。那么,埋在这里的男人又会是谁呢?啊,喂!」

  鼻太郎一面走,一面用木棒敲打排成一列的墓碑。八重见状,加以训斥。我站在丧吉的坟墓前,默默在心里同他说话。「喂,你遇上麻烦事了。你妻子把我当作是你。」因为我知道自己不是丧吉,所以我无法像八重那样,把埋在坟里的男人当作别人。里头的尸体一定是正牌的丧吉。这个和我同样长相、同样个性的男人,与八重结为夫妻,并育有一子。我逐渐觉得,丧吉的人生就像我可能得到的另一种人生。因为赌博欠债,而跟和泉蜡庵一同旅行,当他助手的我,在这里构筑自己的家庭,过着正经的生活。

  「说起我,其实是个很窝囊的人。我说的不是丧吉,而是此刻站在这里的我,从小到大,都没人认同我,我一直是个无药可救的杂碎。」

  离开墓地后,我们就像一家人似的,与八重分别站在鼻太郎两旁,三人并肩而行。

  「我总是借酒逃避。喝醉后,便觉得一切都无谓,不安的感觉也就此消失。」

  「是啊,你就是这样的人。但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很善良,不会说人坏话。你只是有许多事没办法做得比别人好罢了。不过,这一点都不重要。只要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不管怎样都好。」

  八重到旅店当女佣工作时,我和鼻太郎则是在和泉蜡庵投宿的房间里玩耍。我抓着鼻太郎的脚,甩着他绕圈,他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爹!」「什么事?」「接下来我要坐你肩上。」「好,没问题。」望着我和鼻太郎的互动,和泉蜡庵眯起眼睛。由于鼻太郎笑得太大声,似乎有其他客人抱怨,穿着女佣服装的八重跑来将我和鼻太郎训了一顿。

  鼻太郎玩累了后,沉沉入睡,和泉蜡庵向我说道:

  「我明天早上就要出发了。你打算怎么做?」

  望着孩子的睡脸,我一时答不出话来。和泉蜡庵望向庭院的绿意,啜饮手中的茶。树丛在阳光的照耀下,鲜绿油亮。耳畔还传来阵阵鸟啭。见我沉默不语,和泉蜡庵也默默喝着茶。

  四

  太阳下山后,我和八重、鼻太郎三人回家吃晚饭。八重用饭锅煮的米饭,正好是我喜欢的硬度。白饭上头添了酱菜,再淋上酱油,我一口接着一口吃。八重见我狼吞虎咽的模样,忍不住叨念了几句。

  「讲过你多少遍了,吃慢一点。」

  「哦,抱歉。你说得对。」

  虽然我向她道歉,但八重每次叨念的对象是丧吉,不是我。但我懒得纠正她,重点是,我也觉得好像从以前就常听人这样唠叨。我自己也明白,我已快要接受八重将我当作丧吉的这种想法。今后我应该能以丧吉的身分过下去。与八重成为夫妻,将鼻太郎养育成人,一起和乐生活。也许这是最幸福的生活方式。「只要你结束这场旅行不就行了吗?」八重这句话突然掠过我脑海。过了一晚后,这项提议变得愈来愈有吸引力。

  我接下来要是继续旅行,有什么意义吗?前往温泉地,返回市町,领取酬劳,喝酒。身上的钱花光后,再度陪和泉蜡庵踏上旅程。如此一再反复。

  如果是这样的话,还不如就此打住。停止旅行,和妻儿一起生活,这样反而还比较好。

  用完餐后,八重借着座灯的亮光开始缝补衣服。她用针线缝补我多处破损的衣服。鼻太郎百无聊赖,向八重恶作剧,换来一顿骂。我躺在一旁观看整个经过,这时,八重向我唤道:

  「丧吉。」

  「什么事?」

  虽然我不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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