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抵达这处旅店后,可有让八重小姐看过你的背部?」
「没有,我连衣服也没脱过。」
「那就来比对一下吧。」
看了八重所画的背部特征,我并不觉得有什么。经这么一提才想到,我从没看过自己的背部。不过这么一来,就能解开八重的误会了。我从衣袖中抽出双手,赤裸上半身。把背部面向在场的三人。
「怎样?这样就明白我不是丧吉了吧?」
三人尽皆无言。我觉得不太对劲,转头望向他们,看到和泉蜡庵皱着眉头的脸。旅店老板面如白蜡。八重鼻头泛红,开始嘤嘤啜泣,但与我目光交会后,她立刻凑近抱紧我。她满是热泪的脸颊紧抵着我的背。
「我投降了。」
和泉蜡庵困惑不解地说道。
三
「爹!」
名叫鼻太郎的少年朝我飞奔而来。他身高还不及我腰问。不用人说我也看得出来,他长得和我如出一辙。要是我把他扛在肩上,一定每个人都当我们是父子。
「我不是你爹。」
我说完后,少年侧着头,开始吸着鼻涕。
和泉蜡庵留在旅店里,只有我一个人在八重家过夜。当时我问「为什么要这么做」,八重回答我「因为那是你家呀」,就此把我带来这里。门一打开,在屋里看家的鼻太郎一见到我,马上露出泫然涕下的表情,紧紧抱住我。
丧吉、八重、鼻太郎他们的家位于村郊。虽然外删像仓库般单调简单,但住起来应该很舒服。我找了一处可以倚在墙边放松一下的角落,盘腿而坐。鼻太郎见状,笑咪咪地朝我凑近。
「你果然是爹。因为你不是都常坐在这里吗?还说坐这里最舒服了。」
一旁摆着一只老旧的木箱。里头摆满了铁鎚、锯子、钉子等木工用具。
「有人从事木匠的工作吗?」
「丧吉,就是你啊。」
「丧吉是木匠吗?看吧,我不是丧吉,从这点就可以清楚看得出来。因为我完全不会木匠的工作。虽然我曾经学过,但我连一根钉子也钉不好,后来就不干了。」
「你和我结婚前确实是这样。你不肯好好工作,终日只会赌博喝酒,结果欠了一屁股债,吃了不少苦。还曾经找来附近的孩童,教他们吹草笛对吧?我第一次和你说话时,你正在孩子们的包围下吹草笛呢。」
「我不知道。」
「拜托,你别再装不知道了。」
语毕,八重一面准备晚饭,一面说着她与丧吉间的回忆。她记忆中的丧吉,是个平庸无奇的家伙。正当我觉得他很像某人时,这才发现他像的人正是我。丧吉犯过的蠢事、动不动就厌倦放弃,没半点耐性的脾气,全和我一个样。「我不知道!那家伙不是我!」我试着否认,但我愈来愈没自信。八重说的事,有一半是亲身体验过的事。就算不是完全相同,也有其相似之处。丧吉的言行,以及他所采取的行动,如果我处在同样的情况下,也会和他一样。我开始慢慢觉得——八重记忆中的那名男子,该不会就是我吧?
「对了,你曾经打算到荞麦面店当学徒对吧。你说『制面的工作累人,而且又常挨骂,所以我不干了』。」
不久,我连否认都嫌麻烦。我开始一面叹息,一面对八重说的话点头。
「嗯,没错。荞麦面我只喜欢吃,不喜欢做。」
听我这么说,八重转头望向我,嫣然一笑。
听说丧吉和我一样是个平庸无奇的男人,但他和八重成婚,有了爱的结晶后,便一直从事木匠的工作。钉钉子时,手指会被铁鎚打伤。用锯子锯木时,有时锯子会卡住,动弹不得。也曾被同侪瞧不起,哭着跑回家。想借由赌博和喝酒来逃避。但丧吉为了养妻儿,始终没辞去木匠的工作。
鼻太郎靠在我膝上睡着。鼻水黏在他上唇一带,脏死了。八重见我轻抚他的头,顿时眯起眼,嘴角浮现笑意。我明明就不是丧吉,但不知为何,打从心底涌现一种安心感。我让鼻太郎躺进被窝里,开始用餐。八重做的酱菜,是我爱吃的口味。一定是丧吉和我喜欢的口味刚好又一致。
入夜后,左邻右舍听闻我的传言,纷纷前来。老人们一看到我的脸,便开始双手合十诵念「南无阿弥陀佛」。年轻一点的,则是问我「你真的是丧吉吗」。我回答「不,我不是丧吉,我跟他毫不相干」,他们全都露出不解的神色。
「那你为什么长得和丧吉一模一样?」
我思索片刻后回答道:
「每个人在这世上,都会有一、两个和自己长得很相似的人,生活在世上的某处。模样、个性完全相同的人。丧吉对我来说,就是这样的人。只是我刚好路过他居住的这个村落罢了。」
在夜深人静后,我在宁静的庭院仰望夜空。四周平静无风,不见明月露脸,周围的杂树林化为浓重黑影。我双臂盘胸而立,这时,一只野狗走来,开始嗅闻我脚的气味。我心想,好一只不怕人的野狗,伸手搔抓它的脖子。
「你对每个人都这样撒娇吗?」
它不断摇着尾巴,于是我朝它问道。
「它才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呢。这只狗见到陌生人,向来都会猛吠。」
八重不知何时来到门前,望着我和那只狗。
「可是它就没朝我吠。」
「是啊。因为从它还是小狗时,你就很疼爱它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有这么一只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