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女儿回忆昨日的一切,母亲的生与死,以及其他

在一起时,几乎都穿便装,但有客人造访时,一定会穿和服。无论便装还是和服,她最喜欢的都是黑色。

  母亲的肌肤苍白似雪,滑顺的头发像刚洗过般乌黑油亮,所以,穿黑色的衣服特别漂亮。透明薄纱的黑、亮晶晶的真丝绸缎的黑、闪着暗光的天鹅绒的黑、会发出沙沙声响的纺绸的黑、若隐若现的罗纱的黑……。

  母亲和我在一起时不戴首饰。她穿着一件领口开得大大的黑色礼服——袖子长及手背,裙摆及地,没有一点装饰的素雅洋装——站在垂枝樱下。

  在树下昏暗的光线中,白色花朵的包围下,母亲的脸显得那么雪白。不时闪现的双手就像是离开树枝的两朵花。母亲仰望树梢伫立,那模样,仿佛是春天女神下凡。我觉得此刻的母亲比任何时候都美丽、神圣,却又遥不可及,好像就会这样融入樱花树里。

  我突然感到害怕起来,希望母亲赶快回到我的身边。我多么想要大声叫喊——妈妈,赶快回来。

  然而,我却叫不出声音。那时候的母亲实在太美了,似乎已经不是我的母亲。我绝对无法像母亲那样美丽。我和母亲都十分了解这一点……。

  3 客人们

  什么?庭院的事已经听够了?想要听听客人的事?我是没问题啦,但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因为,母亲不让我和客人们见面。为什么?嗯,我也搞不清楚。这种事,我觉得你们自己去想就好了。

  况且,我一点也不喜欢那些人。所以,我尽可能不去想,也不去看那些人。我既不喜欢那些人,也不喜欢和那些人在一起时的母亲。但阿婆告诉我那些客人要怎么称呼——她说那些人都是「崇拜者」。

  老实说,家里很少有没有客人造访的日子。虽然客人有时候会一大早来,和母亲吃完午餐后出门,一直到很晚都没有回来;但通常母亲哪里也不去,只在家里招待客人。有时有人独自前来,在我喜欢的露台喝茶:有时在傍晚时分,客厅里挤了二十几个人,一直喧哗到半夜。

  那些人经常都是新面孔,但也有少数几个老面孔常常出现。大部分的人都很年轻,脸蛋很漂亮,或是体格很健壮,或是声音很好听,说话很动听,反正都会有一些优点,但也会有一些根本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优点的人。

  有一个面色凝重的男人,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经常独自前来,当大批客人涌入时,立刻不见他的踪影。他曾经站在庭院看着二楼的窗户,和我四目相接。

  虽然我慌忙地躲到窗帘后面,但那个人还是一直看着我。他好像小偷一样,一直在庭院裹徘徊,四处探头张望着。我觉得那个人的举止很奇怪,长得也很不好看。

  那时候,我才体会到弹弓被阿婆没收了有多可惜。我从掉落在庭院地上的树枝中找到一根分叉的树枝,折成适当的长度,装上背着母亲请人代买的松紧带,自己做了一把弹弓。因为那条松紧带很有力道,若是看到猫盯着在池塘里戏水的麻雀,只要一发子弹就可以把它打跑。但阿婆说太危险,生气地把弹弓没收了。

  想必母亲也不会喜欢这种偷鸡摸狗的人。之后有好长一段时间,那个人都没有出现。他让我觉得浑身毛毛的,所以,我也松了一口气。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毫无顾忌地看着我的脸,久久都无法从我的脑海中散去。

  因为,我觉得好像在其他地方看过这个人,总觉得好像是画中人盯着我看一样。可能是这个人长得很像我的祖父或曾祖父吧。因为,在二楼的走廊上,有一整排祖先的画。

  或者,我在更小的时候,会经和这个人说过话。可能他趁母亲不在的时候来到家里,上了二楼,和孤独寂寞的我说过话。对,而且不止一次。他有时候会送我绘本,也会带玩具给我——。

  我只有和客人们打过一次招呼。麻花波浪头上绑着红色的丝带,身穿深蓝色洋装、白色围裙—我一身爱莉丝娃娃的装扮,跟着阿婆来到客厅。

  阿婆看着穿戴整齐的我,称赞说「哇,好可爱」,但我觉得披在脸上的头发和会缠住脚的裙子都很不舒服。我一直担心这样的装扮下楼梯会摔得人仰马翻,好不容易来到客厅,又觉得那些客人打量我的眼神很可怕。

  那些都是母亲的「崇拜者」。「崇拜」比喜欢更伟大,他们奉献给母亲的是一种纯洁、不求回报的爱,就像古代骑士奉献给贵妇的一般。每天来家里的那些男人,都在竞争谁是「崇拜者」第一名。对这些人来说,母亲才是他们的目标,我根本是个拖油瓶,他们看我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我是只稀有动物。

  我根本不相信有这种事,这种情节只有在小说中才会发生。没错,不管是在小说还是古代,其实都没有真实地发生过。虽然亚瑟王的骑士蓝斯洛「崇拜」关妮薇王妃,但不久之后,亚瑟王和蓝斯洛就为了争夺关妮薇而发动了战争。这不就是一般的三角恋爱吗?

  所以,那些客人也只是为了争夺母亲而已。那天在客厅围绕在我身边的男人,看我的眼神仿佛是在鉴定店里的商品一样。

  这时,母亲走了下来。母亲的房间有一个铁花扶手的旋转楼梯可以通往客厅,

  母亲梳妆完毕,就会缓缓地从那个楼梯走下来,好像出现在舞台上的女主角一样。那次好像是春天,因为母亲穿着黑色的和服,裙摆上散着许多白色樱花图案。

  母亲的和服拖着长长的袖子,配着凸星花纹的鲜红衬领和金栏锦的腰带,和服没有在胸前折叠,因而拖出长长的裙摆,露出浅桃色的衬裙。母亲的手上拿着缀满樱花的树枝,光着脚,一步一步地缓缓而下。脚趾的指甲染成了红色,仿佛花瓣片片。

  客人们「哇~」地响起一阵潮水般的欢呼声,纷纷拥向母亲。没有人理会我的存在,我立刻就被遗忘了。我对此毫无异议,本来我就讨厌被当作稀有动物,所以,这反而让我松了一口气,但客人们遮住了母亲,我完全看不到她,让我觉得很难过。

  妈妈——我在心里叫着。我不敢大声叫,因为太丢脸了。妈妈,我在这里。因为妈妈在这里,所以我才会来这里。拜托妈妈说句话吧,趁我还在这里的时候看看我,对我笑一笑。

  但母亲没有对我说一句话,只吩咐阿婆:「带她上楼,让她睡觉吧。」母亲甚至没有抬头看我一眼就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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