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去旅行。」
「什么?」
「在开始工作、无法自由行动之前,我想先出去旅行很长一段时间。像是蒙古大草原、乌尤尼盐湖和撒哈拉沙漠等等,我想一个人在那种地方无所事事地信步闲晃。」
「喔……」
「我有个学长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走遍全亚洲。啊,将我的画制成大量明信片的就是那位学长,听了他的描述以后,我就觉得好羡慕,也好想去旅行。不过,果然最大的问题就是手头太拮据了。该怎么筹到最重要的旅费呢?眼下这是我最大的烦恼。」
「……大人常常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烦恼呢。」
「对啊。真要说烦恼的话,小孩子烦恼起来应该都比大人痛苦吧。」
「咦?」
由良老师停下手,朝削得无比尖锐的铅笔吹了口气。「因为小孩子和大人不一样,逃避的途径有限啊。」
「是……吗?」
「是啊。大人都用轻松的方式过日子喔。」
「喔……」
「那么——」由良老师站起身。「该回去了呢。既削完了所有铅笔,幽灵好像也不会出现。」
「什么幽灵……那不过是谣言而已。」
由良老师别起一边嘴角轻声笑道;「是啊。」
他喀啦作响地束起大量已削毕的铅笔,动作俐落地开始收拾善后。
「该不会老师是真的想看到幽灵,才这么晚还留在学校吧?」
由良老师仅是略微耸肩,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没来由地看向窗外。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种时间从这里俯瞰窗外的景色。夜晚的玻璃窗冰冷得让人发寒,因毛毛雨而朦胧氤氲的广阔校园看起来仿佛沉在阴暗的水底。远方点点伫立的街灯白光飘渺地晕开。
「……那么,呃,我也要回去了。再见。」
「再见。回去的路上要小心喔。」
「是。」我有气无力地应声,同时走出美术教室。这时才终于惊觉「我又被他岔开话题了」。他并没有回答我提出的「要当老师吗?」这个问题。这个人真的很擅长岔开话题呢……
不过,算啦。
我重新抱好书包,走向楼梯。
一边走,我一边忽然心想:对了,我今天说了他的坏话呢。没错。也是因为当时宫川很激动,我就跟着说了相当过分的话,还随口捏造了谎话。啊啊~我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呢?
让我感到自责的后悔袭来,我几乎想缩起身体。
实际上站在本人面前后,自己犯下过错时的幼稚和愚蠢,仿佛都弹回来压在自己身上。我不想再有这种感受了,所以我绝对不再说别人的坏话……但就算在心底发誓,我一定还是会忘记这个誓言,任由当下的气氛摆布自己,再度说别人的坏话吧?然后又会重复相同的后悔。我隐约可以预知到。既然可以预知,那努力改善就好了。但是,明明只要改善就好,我却每次都无法成功。我也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打从以前就是这样,我的意志力还真薄弱呢……
啪哒。
某灌湿漉漉的东西触碰到亚麻地板的声音。
距离感觉相当近,因此我不假思索地抬起头。
昏暗走廊的前方,有个人正站在化学教室前面。消防栓的红灯形成逆光,所以看不见对方的脸,但一如我正看着对方一样,对方也正看着我。是名有着纤瘦手脚的长发女学生——
我全身霎时窜起鸡皮疙瘩。
我想后退,双脚却不稳地绊倒,整个人往后重重跌坐在地。便当盒和不锈钢瓶从掉落在地的书包口中滚出,在夜晚的走廊上发出了尖锐的声响。
大概是听到了这阵声音吧,由良老师从美术准备教室探出头来。他看向我,紧接着立即注意到站在走廊彼端的人影,倒吸一口气。
下一秒,人影转身拔腿狂奔。对方好像真的光着脚,发出了啪答啪答的含水踏步声。由良老师弹起似地一个箭步冲出美术准备教室,倏地开始追起披散着一头长发奔跑的那道人影。
人影跑过化学教室之后,猛然右转,奔向西边楼梯。紧追在后的由良老师也同样消失在转角后方——
一切都在转瞬之间发生。
我孤零零一个人留在昏暗的走廊上。
维持着跌坐在地的姿势,地板的冰冷隔着裤子透至肌肤。
每扇窗户应该都已上了锁,但一阵微风不知从何处吹来,抚过了我的颈项。我再次全身冒起鸡皮疙瘩,膝盖和手肘都有些瑟瑟发抖。
「呜呜。」
搞什么,由良老师那个笨蛋。别管那种东西不就好了吗,干嘛要追上去,他不害怕吗?总之,我无法忍受自已一个人静静待在这种阴暗的场所,于是鞭策自己发抖的四肢,勉力直起腰,没有捡起掉落地上的书包,也开始迈步奔跑。
经过化学教室前面,冲下西边楼梯。
在我前面的那两个人跑到哪个楼层了?跑到一楼了吗?还是停在中间的楼层?——就在我如此寻思的时候,三楼传来了细微的声响。因此我也跑向三楼。仅并列着三年级生教室的这个楼层也和四楼一样,漆黑阴暗,毫无人迹。
我提心吊胆地奔过极短的走廊,别过转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