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sp;「大概就是这样吧。」
由良老师放下漆刷。
栩栩如生的长尾鸡在雪白的模造纸上跃然而生。长尾鸡两脚踩在庭院的踏脚石上,伸长颈子,仿佛随时都要发出震耳欲聋的啼叫声。尾羽有如女人的头发般长长垂落,在地面上缠绕成漩涡,极具效果地呈现出了黄绿两色的分明层次。鸡冠和双脚的线条也都简单俐落,却有着确切的存在感,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公鸡的粗野狂放性情。
果然很厉害。
我几乎要发出赞叹。
但是我忍住了。
相较之下,「好厉害~!」小丸学长坦率地给予赞美。紧接着他轻手轻脚地拿开完成的画作,放在铺于地板的报纸上,再在讲桌铺上新的模造纸——明明老师没有拜托他,就一马当先地当起助手来。但撇开这点不说,也看得出学长少见地情绪激昂。「老师,接下来画可卡吧!」
「那是谁啊?」
「不是人,是小狗啦,我家养的小狗品种。」
「喔……」
「那画龙!」
「嗯,龙。」
了然于胸后,由良老师重新立起一边膝盖,再度豪气万千地将漆刷压在纸上,没有迟疑也没有停下双手思索,以仿佛要削开纸面的气势无拘无束地挥舞漆刷,不一会儿工夫,鲜艳的黄绿两色融化般地缠绕交错,宛如巧手捏制的手捏糖般,华美的东方龙于焉诞生,小丸学长又一次发出赞叹:「哇~这张也好棒。」
之后由良老师又应小丸学长的要求,画了Gachapin(注:Gachapin是日本富士电视台一个儿童节目的卡通人物。来自南方岛屿,是只全身绿色的恐龙。)、我们学校的教务主任和哞形金刚力士像。
我仅有一次刻意看向由良老师画画时的表情。作画时,他全身的动作就像浑然忘我地玩着游戏的孩子般充满雀跃,所以我想他的神情一定也非常开心吧——结果却是出乎我的预料,他的表情既僵硬又肃穆,认真得仿佛像要去杀人。由于本就是一张漂亮的脸蛋,看起来更是恐怖。我忍不住屏住呼吸。总觉得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于是佯装若无其事地别开目光。
不久之后,颜料见底了。见状,由良老师宣布:「本日已售罄。」随即嘿咻一声跳下讲桌,很快地开始收拾。
小丸学长站在排列于讲桌脚边的五张画作前,显得心罾员躁。
「欸~老师,这些画要怎么办?」
站在流理台前的由哀老师爽快地说:「丢了啊。」
「咦!太可惜了吧!要丢的话,不如给我。」
「我是无所谓,但那种东西你不介意吗?」
「不介意、不介意,完全不介意!这些画很棒喔,真的。」
由良老师暂时停止清洗,回过头来,露出微笑。他的右脸颊和下颔都沾上了绿色颜料。「那如果你有喜欢的,就带走吧。」
「好耶!」小丸学长蹲下。「我要拿给爷爷看。」
他选了龙和金刚力士像,拉起后放在一旁的桌上。由于还未完全干燥,无法卷起来。
「老师,放在桌上的这些画是我要带回去的,不要丢了喔。」
「是~」
就这样,小丸学长喜不自胜地回到了自己的指定席。
我也回到自己的油画前方。
看到了好东西后,我感到心满意足,也觉得上了一课。因为可以由始至终,在伸手就可触及的近距离下观看那种跃动感、那种运笔方式。没有比这更值得参考的观摩了。
但是比起这些,我更受到了仿佛遭到击垮的冲击。
被迫认清实力的差距后,我内心好像有什么东西断成了两截。当然,我非常清楚他和我的人生经历截然不同。对方是应届美术大学生,又是未来即将成为美术老师的种子,甚至还举办了个展。等级和才十五岁高中一年级的我本就是天差地别。会去比较的人才奇怪。这点我也很清楚。
可是,我也隐隐约约明白了,不管我再怎么累积人生历练,我都无法画出那样的作品吧?我再怎么竭尽所能也画不出那样的线条,也创造不出那样的层次。有些事情就是无法靠努力去弥补。
明明亲眼见到了压倒性的实力,小丸学长却还能天真无邪地雀跃欢呼,是因为他的兴趣只放在雕刻能面上,几乎不涉及绘画方面吗?
我看向画布。
我无法喜欢自己的作品。
比起花上好几个小时一笔一笔涂上的隼,仅用数分钟就一气呵成画完的长尾鸡看起来更加优雅轻盈,也更加强大。
是哪来的蠢蛋说上天不会赐予一个人两种天赋。
由良老师根本什么都拥有嘛。
看起来只要他想,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啊。
4
今天上学的电车又是人挤人,闷热得教人喘不过气来。在从前后左右推挤而来的人肉挤压
下,我甚至无法随心掌控自己的行动。由于不想被误认为是色狼,我以两手捉住吊环。
冷不防地,我忆起了上星期一在这个时间的电车上看见的绢川。
如今回想起来,她当时果然遇到了色狼吧?
胸口深处隐隐作痛……这就是所谓的罪恶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