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紧握着手机,茫然失神地注视着天花板上的某一点。
啊啊,我不由得体认到——我果然还是个小鬼头呢。
中小学的时候,甚至是到了高中,我都觉得二十二岁完全算是大人了,也认为当自己的年龄慢慢增加以后就会变成大人。但是,实际上当自己真的二十二岁了,身体层面上也确实体现出了这段时间的成长,但在精神层面上,我却不由自主地强烈觉得自己跟过去梦想着「我总有一天也会变成大人吧?」的那时候没有什么两样。当然,变化是有的。但是,那不过是基于经验法则而变得精明老练,至于论及是否已经变成真正的大人,这我就有些不敢肯定。
我什么时候才会变成大人呢?只要还没有生下小孩,就会永远处在孩子的阶段吗?可是,我总觉得就算生了孩子,我还是我。话说回来,大人是什么?人什么时候才算变成大人?
……算了,就算一个人在这里思考这种问题,也得不出解答吧。
总之,现在先睡觉吧。我感到筋疲力竭,随意地朝床上一倒。
阴霾似乎一扫而空了。仿佛清掉了经年累月的所有垃圾一般、仿佛笼罩在眼前的模糊雾气全都拭去了一般——心中升起一种不可思议的解放感。已经感觉不到令人不快的冷汗了。逐渐平息的泪水也令人心情愉快。我闭上双眼,有种自己会睡得非常香甜的预感。
我听见了雨声。
又下雨了吗?什么时候开始下的?由于整副心思都放在打电话上,我没有察觉到四周环境的变化。今天一早起就是晴天,看来只是非常短暂的放晴吧?
半睡半醒间,我忽然想起了那名青年。
我知道他的身分,但不知道取得联系的方式,所以无法向他报告事情的经过。之前也没有正式道别。不晓得现在这时候,他在哪里、做些什么呢?
他是在今天早上消失了踪影。
在那之前,我将自己裹在旅馆的棉被里,作着令人发昏的梦。梦境漫无边际,由于太过朦胧模糊,连内容也无法确切回想起来。
唤醒我的,是腹部挨到的一记重击。
我边发出「咕恶」的呻吟声边张开眼睛。
妮妮低头看向我的脸庞说:「阿春,快起来。」
「……我说你啊。」
「欸,阿春,那个人不见了。」
「啊?」
「他走了。」
我揉着困倦朦胧的眼睛,同时反问:「你说谁怎么样了?」
「就是由良啊,由良他不见了。」
在理解她话语涵义的那一瞬间,我猛然往上跳起。跨坐在我胸口一带的妮妮发出了微弱的悲鸣,滚向一旁。我一把掀开被单,冲出房间,砰的一声拉开隔壁房间的拉门。的确,房内没有人影也没有行李,只有折得整整齐齐的棉被放在房间角落。看见那叠棉被的瞬间,后悔的心情便以惊祷骇浪之势涌上心头。我掉头转身,冲下楼梯。走到玄关之际,楼上传来了妮妮的大喊:「就说他已经走了嘛!」但我不予理会,从鞋柜里扯出自己的帆布鞋,随随便便地套上双脚,打开旅馆的玄关大门。
迎面扑来的空气轻快得令我惊讶。
雨已经如同幻觉般地停了。
尽管多云,但泛白的天空却澄澈得一望无际。
但我现在没有心思去欣赏这幅清澈的美景,踩住帆布鞋的后跟部分,跑在毫无人烟的道路上,不久来到了宽敞的车道。公车站就在这里,但四周半个人影也没有。
总之我先跑向公车站,别腰看向时刻表。
「糟了。」
手表和手机都放在旅馆里,我完全无从得知现在是几点几分。
我环顾四周,想找寻时钟或是能够代替时钟的东西,但这里是可以形容为超级乡下的地方,
而且又远离城镇,周遭只有田地、空地和拉下了百叶窗的房舍——不,角落有一座小地藏堂,几乎被长度和人类差不多高的杂草埋没。疑似来供奉花朵的一名老人正静默地坐在围住了小地藏堂的石块上。见他戴着手表,我冲上前去问道:「那个,不好意思,能请您告诉我现在的时间吗?」
老人见到初次见面的年轻人突然接近自己,仍是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子,告诉了我现在的时间。
公车早在十分钟前就开走了。
见到我非常沮丧的表情,老人说道:「公车一个小时后会再来的。」但是,我并不是因为没能搭上公车而感到沮丧,所以只对他的建议回以礼貌性的笑容。
睡意早已被吹跑到了远方。我恍然低头审视自己,发现自己一身的打扮一看就知道是刚睡醒,恐怕连头发也处在睡翘的状态。虽说急着出门,这样子还是太邋遢了。到现在我才突然感到丢脸。我搓着眼角揉去眼屎,勉强当作是整理仪容。
「那个,老爷爷,难道公车来的时候,您也在这里吗?」
「在啊。」
「那么,您有见到一个长得非常漂亮,年纪大约二十岁上下的青年吗?」
老人这时首度将脸庞转向我。
然后发出了有如空隙间漏风般的笑声。
「如果是光有漂亮脸蛋的男人,在这世上可是随便抓都一大把喔。」
老人起身,拿着空空如也的篮子,慢吞吞地踱步离开。
目送他的背影,我吐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