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
——藤间统先生
恭贺您生日快乐。这时候送上礼物也许奇怪,但我也许等不到明年庆贺您的生日了。
我问您为何不拉小提琴时,你曾说“因为没有小提琴”的吧。我说买一把就可以,您却没同意,所以现在我把这个小提琴赠送给您。虽说只是一把便宜的小提琴,还是希望您能够用它演奏。
指挥棒在七绪的胸前舞动着,响介抬起视线,看着她双眸。指挥棒俄而静止,七绪的嘴唇蠕动起来——唱吧,高声唱出引领众生祈祷的钟声。
响介点头——就算七绪会是我最后的指挥,我也无怨无悔。不,这反而是我的荣幸。
响介将沉淀于肺腑深处的积气一口吐出,晨钟般的心跳也随之变远。
我认识您的时候,您已经不拉小提琴了。我也不知道您为何不再拉小提琴的理由。
我仅仅是希望您能不时回想起当初拉小提琴的事情,如此一来,响介不就更能怀着兴奋拉小提琴了吗?
更重要的是,哪怕一次也好,我也希望能听一听您的演奏啊。
——一九九九年八月十二日 藤间美铃
刹那之间的风将信简刮翻。
七绪举起的双手,笔直地导出了紧绷般的“fa#”。琴弓在下弓中降落,响介几乎是在用全身的力气将之跳起,至于从中迸发的是祝福般的钟声,还是恶魔的脚步声,响介不在意,他唯一知道的是,这首曲子正是一切的开始,同时也是一切的终结。
那个男子曾两次放弃小提琴,第二次正是他演奏《康派涅拉》的钟声的同时。而如今,响介作为他儿子,也在试图将小提琴手的分岔口抉择赌在这首由恶魔创造的曲子上。
响介回想起来了,回想的同时又哼唱了起来……他将那一群正迫人眼球般仰视着这边的乐符群排于兰德尔菲之上,领悟了那个量产小提琴琴盒里的信笺与乐谱的意义。
信笺上最后写下的日期是母亲去世的三个月之前。父亲拉响那把小提琴却是在母亲去世之后。他正是在母亲葬礼上,穿着一身丧服为之拉响的。当时四周之所以那么暗,怎么想都不会是出于隐藏那个男人的泪水这种感伤理由。也许,那只是为了隐藏他疲惫的面容。
……因为他就是如此的隐忍无言。
对啊,母亲去世前所说的话,绝不会是什么失望之语。母亲是理解的。而如今,我也能理解——
那个人不是什么都不说——仅仅是无以言语而已。
他说不出自己曾因为母亲不贞而一度被抛弃;
他说不出自己是心怀着悲哀与怨恨拉小提琴;
他说不出自己曾将爱琴献予年轻时所遇的小提琴恶魔,并因此放下琴弓;
他更是说不出自己在妻子死后为之追悔,试图让儿子夺回一把小提琴……
这一切他都无法言说。
与钟声相呼应的交响从响介背后传来,这般旋律让响介不禁焦躁起来。与其说自己是在拼命拉超出自己能力范畴的曲子,他更多感觉的是预感自己又要沦入被交响乐所牵引的境地了。
《康派涅拉》……龙乐团这首曲子的完成度是全然比不上名歌手的。排练了三个月,即便比普通的协奏曲要简单,但交响乐若是排在关键独奏者还未完成的基础上,那曲子听起来就会充满彷徨。
站起来!响介在心中如此呐喊。作为一个中坚独奏站起来引导他们!仅靠期许的光芒是无法令这首难解的钟声成形的。就算是不成形也不要紧,要像那满身疮痍的运动员拖着脚步奔向终点一样,就算最后会迎来休止符,也要在这个舞台上证明自己的音乐到底是为何物。不然,自己至今一路走来的意义就将荡然无存。
独奏与交响钟声交错缠绕着不断循环,响介能感受到背后来自交响成员们的视线。他们也敏锐地察觉了,响介每次试图构筑的音乐都会凌空分解,在地上摔裂堆积。交响也收拾残局般地一直追随着。每一次的崩裂都会打乱节奏,音乐在不谐音符中应声崩落。
响介明白指挥棒对此有所指示,不过他那运指都不灵活的左手却又恶作剧般开始僵硬起来。
真是一脉相承啊……他从内心深处涌出了气馁。
那个人也是因为这首曲子而放弃小提琴的。在诚修馆大学的奏乐堂,他抛弃了海德菲尔德。而母亲葬礼过后,他又抛弃了母亲所送的无名量产琴。
而作为他的儿子,他也将在这般钟声中放下兰德尔菲。如此预感的响介将曲名告诉了七绪。他为了放弃乐器,述说着无奈——我也会和那个人一样,输给这首《康派涅拉》。
与他打结般的运指相呼应般,背景交响也弱下去了。响介不知道是他们也开始心生迷惘了,还是自己耳朵放弃了倾听。不过此时他眼前那片漆黑的听众席里却没见有任何动静。
虽说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那个就坐在自己面前的男子已经拿起脱下的西服,手已经抓住放在脚边小提琴盒的提手,似乎随时都会拂袖而去。那人看也不看这边,弓腰立起身来了。
响介愕然盯着那个人,几乎只是靠本能继续拉着小提琴。算了吧,藤间家的人也就这点本事。再过几个小节,小提琴独奏就暂时要插入休符了。只要能拉到这里……
但就在下一个瞬间。不同于器乐的某种杂音传进了众人的耳膜。
响介就像被泼了一头水似的睁大眼睛,脸颊上一阵剧痛传来,兰德尔菲的歌声转眼也消散得无影无踪。他原本触碰E弦的手指却抵在了指板上。
响介瞬间就反应过来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由得在心中大叫——兰德尔菲的E弦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