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不过眼前这个男子当时大概正好目击到了此番情景……
他曾经说过的那个仅有一次面缘的小提琴恶魔,那个在诚修馆奏乐堂响起的钟声中降临的恶魔。响介抿起嘴唇,挑衅般地盯着那个男子薄薄镜片后的双眸说道,
“台侧应该没有备用小提琴了。羽田野仁美当时也许犹豫过,但肯定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当时哪怕只是瞬间的判断失误,她因此退出演奏也毫不奇怪……但她将视线投向了坐在靠近第二小提琴末尾的演奏者。于是……那个小提琴手把自己拉的小提琴递给了她。”
响介手中的海德菲尔德似乎在固执地不作出任何回应,离开一直以来的主人的小提琴正如守着死一般沉默的救世主,冰冷的触感让响介不由得冒出寒意。响介长长地出了口气又说,
“而就在下一个瞬间,羽田野仁美就拉响了……她用那个男子递来的‘Ludwig Heidfeld 1973 Oxford for Osamu’继续演奏了《钟声》。羽田她和这把小提琴的制作者路德维希.海德菲尔德一样,是被‘救世主’迷住了的人。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把小提琴是‘救世主’的仿制品,但她在拉响的瞬间就应该察觉到了吧。”
沉眠在阿什莫林棺椁里的真品救世主作为乐器已经不再发声,只是一味地昏睡着。放弃将它救出转而选择投入到制作仿制品的人,勇敢挑战将之救出的人,那是他们的初次相见。
“演奏会结束后,羽田野仁美归还小提琴时应该与他见过面,并且提出了出乎他意料的要求……请求转让那把小提琴。”
两人的邂逅是不是降临于舞台的恶魔所安排的,谁也不知道,刻着自己名字的乐器对于演奏者来说是特殊的存在。所以这个人虽然对叔叔送琴回以了讽刺,但他还是一直都用这把小提琴的。
“这还是羽田野仁美成名之前的事情了。你们是不是商谈过交易价格我不知道,但你把海德菲尔德转手给了羽田野仁美是事实。羽田当时肯定也很想知道这把小提琴的来历吧……你说谎也是无益,就把弟弟的名字告诉她了。当时叔叔作为乐器商已经在买卖海德菲尔德制作的小提琴了。”
一切都是以一九七三年海德菲尔德小提琴被做出来为契机的。那之后叔叔又把兰德尔菲卖给了一之濑,转而指引自己来到了这个小镇。
“羽田野仁美记得叔叔这个人,几十年后当她妹妹求她介绍乐器商的时候,她就介绍了叔叔,说叔叔也许能搞到意外很少见的乐器……她会这么说也是自然,能得到如此完美的救世主仿制品的乐器商,恐怕也就只有藤间馨了。”
响介说到这里停住了,男子终于抬起了一直垂着的眼睑。他看上去既不后悔也吃惊,神色很是透明。不过他的视线微微投向了这边。
“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条件才同意把这把小提琴转让给羽田野仁美的。我当然不知道……因为你什么都不说。但可以确定的是,你被羽田野仁美夺走了救世主的仿制品,也是从那以后放弃了小提琴。”
“就算真是那样,那又怎么了?”
男子总算开口了,既不是斥责也不是质问。不过响介没有畏缩,反倒是第一次觉得这个人可怜,于是无力地摇了摇头说,
“……你让我失望了。”
那是响介来这个小镇前父亲所说过的话。
“我在什么地方让你失望了?”
男子提出了当时响介也曾提出问题。
“对儿子来说,父亲必须是最厉害的。可是,你却输了。输给了羽田野仁美,输给了救世主的仿造品。仅此就足够让人失望了……不过,”
响介抬起头,将海德菲尔德放进琴盒,轻轻地合上盖子后扣上了锁扣。接着,他又把手放在了另一个小提琴盒——那个随处可见的量产品小提琴琴盒上。
“这个小提琴……当我知道这是你舍弃的第二把小提琴的时候,我的想法变了。”
响介把琴盒拉到跟前,但没有打开它。男子肯定也知道盒子里装的是怎样一把小提琴,所以响介并未多说,以强调自己的某些小小权利的心情说道,
“……这个不会还你,就由我来保管。”
“随你便。”
男子也同意了。他摊开缠着的双臂,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海德菲尔德琴盒。接着,他转而将视线投向了后面的七绪。
就在这时,原本一片沉寂的准备室里忽然响起了敲门声。一阵很不客气的连敲。
男子皱起了眉头,响介也条件反射般的转过了身去。离门最近的七绪开了门,
“哟哟,果然是一团苦闷气氛啊。”
从门外探进头来的是一个外貌奇特的胡须脸巨汉……响介的叔叔。他看上去没什么顾忌,对房间里的那个男子也只是随便地抬起巨掌示意一下而已。父亲的嘴角肯定微微痉挛了一下。不过没等响介确认,叔叔就翘起大拇指指了指背后说,
“差不多要开始啦。哥哥就由我领到特等席去吧。”
响介一听,慌忙确认了一下钟。准备室里挂着的钟已经指向了六点半,估计听众已经开始入场了。
响介长长出了一口气,宣告了这段漫长会话的结束,接着他又拿起量产品小提琴盒,俯视那个貌似不打算起身的男人说,
“我这么做不是因为你。我是以自己的意志决定——如果今天的舞台上没能做到期望中的演奏,我就放下琴弓。就和当初被夺走救世主仿制品的你一样。”
说完他便转过了身去。至于父亲有没有听到,响介无所谓,因为他的决定与父亲并无瓜葛。这是他为了挣脱自幼束缚着他的牢笼的一次赌局。
“哪怕会让你成为我最后的指挥。”他与七绪擦身而过时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