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龙之坂商店街交响乐团的革命 第一乐章 布伦希尔特的初恋

一起的时候……爷爷的同辈不都是女的嘛!”

  “那当然了!我哥他十七岁就战死了。”

  一个劲地打年轻孙子的屁股到底是累了,芳吉长叹一气后,沉默地理了理弄歪的波洛领带后说,

  “那是你父亲出生前的事了。他出征后连个尸首都没能回来。”

  “修一君,我家的奶奶她啊,曾经是芳吉哥哥的……富吉先生的指腹妻子哦。”

  依旧笑弯了嘴的源次郎如此解释道。不过响介隐隐感觉源次郎的笑意里微微掺着些苦涩,不禁屏息凝听起来。响介身旁的吹子似乎也在吃惊地注视着源次郎。

  “嘛,那不过是父辈之间定下来的而已。战后不久的那个时代里,年轻男子少。富吉先生战死的消息一传来,转嫁我家的亲事就被提出来了。感觉很薄情吧?但那个时代就这样的。”

  听了源次郎的话,芳吉哼了一声鼻子,又把照片展示给孙辈们说,

  “这张照片是哥哥出征前我帮忙拍的。哥哥他虽是照相馆的儿子,但本人却讨厌被拍照……所以他除了小时候的照片,就再没留下其他照片了。不过,这的确是张好照片,我是这么觉得的。”

  芳吉眯眼回忆起了往事。对修一和吹子来说,这可能只是一个不带现实味道的故事,但从那个时代走来的两位老人却一时陷入了沉默,接着…….他们再次面朝对方,芳吉先开了口,

  “……但是,你这家伙真是让清子吃尽了苦头啊!那个夸口说会替富吉让清子幸福的到底是谁啊!”

  “我怎么不记得有说过这话!何况,我才没有让清子吃苦呢!”

  刚才的伤感气氛顿时烟消云散,两个老人又开始了口角。吹子唉了一声,修一则又坐立不安了起来。这时芳吉的矛头又朝向了修一,

  “修一你也是!我叫你在我住院的时候收拾东西,你不收拾还给我翻出这种东西!这个照相馆在我这代就要关门,没用的东西都给我处理掉!”

  芳吉说到这里,修一沉默了。不过,这般沉默不是以往那种因为不知如何作答的沉默,也不是因为犹豫而语塞。在响介皱着眉头的注视下,修一忽然面向芳吉说,

  “爷爷……还是不把我要继承这家店的话当真吗?”

  修一如此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与刚才那个柔弱少年不同的味道。芳吉一下沉默了,但马上又用刚才那般洪亮的声音反驳道,

  “当然了,你怎么继承得了这家店!”

  “为什么啊!我一直有参加高中的摄像部啊,还在比赛里得过奖的!肖像照和风景照的确是不一样,但基本知识不都是一样的!你就会说数码相机是歪门邪道之类的话!”

  “谁让你从小就三心二意呢!别看你现在能这么说,肯定一会儿就丢一边去了!那个乐器不就是?”

  芳吉说着就指了指放在工房入口处的人造革箱子。房间里的人都顺着他的手看了过去,最先做出反应的是吹子,

  “啊、那不是小号嘛。”

  她注意到那是与自己随身的小号箱相同的东西了,于是抬头对正面朝着芳吉的修一说,

  “那是你的?我能看看?”

  修一听了,轻轻地点了点头。吹子拿起那个箱子,放在桌上后打开了锁扣。降B调小号在荧光灯下反射着崭新的亮光。这时,在一旁看着箱里的源次郎忽然把手伸到了盖子背面,那里有一个用来放清洁布和小物品的收纳袋。源次郎从袋子里抽出了一张半露在外面的折纸,眯眼看了看,

  “…….《女武神的骑行》啊。”

  看来是一张乐谱。源次郎口中的曲名是响介听过的,用咆哮般的小号表现出来的奔腾声,美丽女子们骑马穿越战场的骑行…….就在这时,一直静听他们说话的七绪慢慢起身了,

  “要叨扰一下了哦,芳爷。”

  七绪如此说着就拄着拐杖径自朝工房走去了。修一慌忙跟了上去,七绪像是在自己家一样去了里间,在一台布满灰尘的唱片机前坐了下来。

  “挑选战死者的女人,女武神。不过嘛,对于奔赴战场的男人们来说,她们也许还是救赎呢。”

  七绪自言自语般如此一说,激昂的音乐便在这个房间里轰鸣了起来。唱片在昨天就被放上唱机了吧,是瓦格纳长篇乐剧的一个场景——《女武神的骑行》。这是一首经常用来振奋人心、甚至在真实战场都会被用来鼓舞士兵士气的激昂曲子。那两位老人在乐曲声中沉默地陷入沉思。源次郎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说道,

  “你的哥哥……好像是在海军里吹喇叭的啊。”

  “啊。不过我对古典乐和爵士乐都没有兴趣,之所以让儿子和孙子吹小号,可能只是我的自我满足吧。何况,两个人最后都放弃了。”

  修一听了,表情变得尴尬起来,不过芳吉似乎并没有责备修一的意思。他出神地望出去,自嘲地开口说,

  “该说是命运弄人吧……我因为意外的脚伤而没被征召去战场。而你也因为仅仅晚出生两三年而逃过了战争。虽说也有一早就被征兵但最后生还的人,但在那种时代里,能分清黑白恐怕真就只有神了。”

  乐曲在持续演奏着。也许是唱片老旧,乐曲里偶尔混着杂音。骑手奔腾般雄壮的轰鸣如同要证明自己是在如梭岁月中一直流淌过来的一样,一刻不停地轰鸣着。

  过去的确有过一个背负着这首旋律而不是军歌前往战场的人。

  芳吉心怀着这般事实,缓缓垂下了视线,

  “我不想说哥哥是为了国家而死这种蠢话,真要安慰的话,毋宁说是被某人选中…对于存活下来的人说,这样不是更能得到救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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