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脱离总谱为契机,舞台上的气氛变了。这或许只是错觉,但是从接下来的音符开始,后方的音色就开始染上鲜活的色彩。就像是在追随响介的琴声,名歌手们的高亢歌声开始散放出令人耳目一新的直率情感。
吹子的号声回归了帝王般的凛凛节奏,木下的长号淡淡跟随。金属管的响亮声音也取回了龙乐团原本的轻快感,朝着愈发清晰的笔直道路飞驰而去。
彩花的笛声也恢复了往常的纤细,像风一般在成员间穿梭起来。玲于奈那从根基上铺垫的低音大提琴支撑起强奏的成员,雅史与都默契的音阶牵动周围,以各个声部首席为引领,次席与其它成员都开始了笔直的跟随。
刚才令响介畏惧的散乱音块现在以急速的势头收束了起来,而那仿佛只有响介发出的强音孤悬空中的瞬间也早已消散,所有器乐以整齐的节拍和旋律持续奏鸣起来。
七绪将这般音乐收束于手,挑衅般地看着响介。之前她脸上的犹豫消失了,一如既往地粗暴且毫无顾忌地按着自己的节奏,旁若无人地挥舞自己的音乐,全然一副孤高音乐家的模样。
在她内心聚结成一体的音乐只是渴望散发出耀眼的纯粹光芒。
这不同于奇迹,亦非偶然。非要描述的话,那便是真实。一之濑七绪是知道的,她知道所有热爱音乐之人都在追求的答案。就如同是在散播祝福,她用她手中的指挥棒指示出了答案的所在。
曲调徐徐上升,旋律如同从地底沸涌上来。现在听到的音色已不再是单纯各个乐器发出的声音,而是交响乐团这一巨大整体所奏鸣出的旋律。七绪面对眼前形成一体的舞台,用嘴型大吼起来,大大张开的嘴巴无声地鼓舞着所有演奏者。
音乐悠然迈上了高潮。长笛与单簧管的柔软和音如同突然加快的心脏鼓动,小提琴传出了欢喜的笑声,小号在吼叫。
瞬间,七绪挥下了指挥棒。
音乐急转而下。长笛和圆号的和音与双簧管乐震颤着空气,小提琴的运弓默契一致成了相同的角度。就如同要将以直线轨迹飞来的音乐用力抬起,七绪用远超出极强音范畴并且超越了和声学、管线乐法以及乐式论的手势,用力地向上挥起了手臂。
吼叫吧!更加大声地吼叫!让人见识一下交响乐团这一怪物的咆哮吧!
纤细的音乐里必定潜藏一只利齿魔物,这个魔物会无情地吞噬许多演奏者,龙则会与音乐共舞升上天空。五十二人的器乐一齐轰鸣了起来。而在这最后一声齐奏的结尾处,七绪咬紧牙关,双手就像要用力拥抱一直挣扎狂奔的音乐般,打出了最后终止符。
余音在大厅顶部久久萦绕不散。
没有起身喝彩,更没有沸涌起鼓掌声。演奏者们默默地放下乐器,盯着前面的指挥者,随后又将视线投向了坐在最前排的那唯一的一个听众。那个女子在膝上紧握起双手,微微伏下了视线。
名歌手的余音完全消失,大厅重归于寂静。谁也没有动弹,谁也没有出声。这也是自然,演奏还要继续,还有一首协奏曲。
舞台上的人都在等着七绪的预备信号。但是七绪背靠在轮椅上,手持指挥棒的手搭在轮椅转柄上纹丝未动。她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即便如此,谁也没有提出中断演奏。七绪慢慢恢复了坐姿。响介看着她,轻轻松了口气。
接着,他便开口打破了舞台上的僵硬气氛。
「你们……打算继续赎罪的吗?」
响介的一句话,似乎有一座沙堡崩塌了。
责难的视线自然汇聚到了响介身上。演奏尚未结束,在这种连听众都为止屏息的衔接时段说话是绝不会被容许的。那个必须对此做出批评的唯一指挥者仰起了她那透明表情的脸。
「一之濑七绪……你不愧是一个罕见的大骗子。这十年来,你撒了一个长长的谎话。」
指挥座上的七绪,客席上的唯一听众,响介回视着她们笔直看来的两对眸子,同时面向这对极为相似而又有明确隔阂的姐妹俩说道,
「我本来很奇怪,你为什么什么都没有说,为什么你没有解释、也没有怨恨,为什么你要一直在这个小镇里赎罪。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原因。」
这对被音乐魔物所无情吞噬了的姐妹——响介回想叔叔说过的话,放下了鄂下的小提琴。
接着,他又静静说道,
「因为樋山由佳里就是你,七绪。」
舞台上的成员们全无动弹的气息。他们都纹丝不动地盯着一直看向指挥台的响介的背影。
「十年前的东亚音乐会竞赛,东京音乐厅所举行的决赛当夜。那个演奏勃拉姆斯小提琴协奏曲二长调第三乐章的樋山由佳里,就是你。」
七绪只是紧紧地回视着响介,她身后的那个由佳里投来也是同样神色的视线。
「自从听说在龙乐团拉过勃拉姆斯的是前任独奏樋山由佳里,我就觉得奇怪了……你说的没错,我的勃拉协奏是在模仿她十年前的奏法。但是,我模仿的独奏却与龙乐团的交响并不咬合。」
违和感就在于此。也就是说,自己视作目标的那个十年前演奏者并不是现在坐在客席上的前任首席……不是樋山由佳里。
姐妹俩闻言,并未动声色。响介语气不变地继续说道,
「我十年前所见到的那个脱离常规的奏法……不是接受过小提琴课程的人所能做出的。那时候的我不知道樋山由佳里有过怎样的经历,以为舞台上的也许是一个没接受过正规音乐教育的真正天才。但是,她却因热心的母亲而接受过一流的教育。那种演奏者是不会采用那么莽撞的演奏法的。也就是说……」
说到这里,响介看向了七绪。
那个少女讨厌死板教程、演奏姿势一团糟、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