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爱得很危险,不论面对怎样的拒绝都无所谓。我对此感到满足,在死前能因此得到即时的救赎,是非常难能可贵的,至少我的灵魂已经得到解脱,我的世界也被修复了。也许看起来只不过是自我安慰而已,但没有关系,这是我内心的想法,不需要任何书语说明。
之前我说不需要救赎,其实我错了,此时此刻,在救赎的包围下,我很确定自己错了。得到救赎的我是坚强的,比任何人都坚强,不会输给小梢,她再怎么开枪都杀不死我。当然这只是种比喻,肉体还是会毁灭的,然而脱离肉体后真正的我会继续生存下去,怎么都杀不死,也就是无敌的状态。但温柔的我不会将这个事实告诉小梢…即使她本人没有知觉…毕竟太残酷了。我会坦然受死,不会反抗,啊,越来越觉得自己写得好像圣经里的章节,幸福、强热的幸福、完全的解放。在别人眼中看来也许可笑,但都与我无关,谁都不能否定我的心理,谁都没有权力。我对自己的世界没有怨言,我喜欢自己,对自己获得的救赎毫不怀疑,对这样的落幕方式也毫不抗拒,甚至是带着喜悦的。如果能在那个世界遇到死去的家人,我一定要将这种心情毫不保留地告诉他们,然后以史无前例的遗书作家身分活跃下去。祝福小梢,还有活着的广明跟失踪的亚以也都一起祝福,让我们走下舞台,在平凡的世界里重新再做一次家人吧。丢掉布景跟脚本,只用属于自己的语言,成为真正的一家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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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耶子还不能出院,精二的弟弟还没找到,精二也没来上学,不变的只有时间的流逝。我站在池子前,温暖的风吹动周围的树木,在水面上激起涟漪。我坐在茂密的草地上眺望着水池,独自一个人。这个池塘的价值是因为伽耶子才存在的,否则只是一块普通的空地而已;学校也是因为有大家在才有意思,否则只是无聊的地方而已。两者是同样的道理。所以我现在很怕这个地方,怕池面上会有伽耶子的大哥浮起来,也怕钢琴声随时都会响起。我在自己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僵硬以前,逃命似地离开了树林,有种误闯墓地的感觉。
之后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走,可是漫无目的也觉得很痛苦,便到公园的长椅上稍作休息。叹了口气,有点想吐。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全身充满了困惑。回想过去的事情跟已经结束的事情,又幻想着这些事情的后续发展,都是完全没有意义的行为,至少没有任何建设性可言,我心里很明白,却还是无法克制地跟过去纠缠着。我知道眼前还有一大堆必须思考的事情,过去的应该就让它成为过去,不要再想,但愚蠢的我还是把目光焦点放在过去上。我想着伽耶子的钢琴,想着精二的足球,想着真千子老师的课堂.忍不住把自己转换到当时的情境当中。即使还是个小孩子,我也知道这样很蠢,现在的我根本没空回想过去,必须要面对现实,突破现况才行,要放下过去,只看现在。不管过去曾经有多幸福,现在如果不幸,一切就没有意义了。
幼稚园保母带着一群小朋友到公园里玩,我不想惹麻烦,于是走出公园。在离开之前看了眼秋千旁的时钟,十一点,肚子应该要饿了。我走进国道旁的7——11,买了一个饭团,他们的饭团海苔很脆很好吃,而且袋子很好撕。说到这,我记得伽耶子好像老是撕不开,那双手能够流畅地弹奏钢琴,居然会撕不开饭团的袋子,真是奇怪。我每次笑她,她都会反驳说,因为手指动作的方式不一样…啊啊,够了,别再想过去的事情,你不是才刚下定决心的吗?现实中的伽耶子何止袋子撕不开,连钢琴都没办法再弹了。
我的双脚朝医院走去,从上次带着水果篮去探病以来,就再也没到过那里。因为我很害怕,我还在逃避现实。脑中开始重现伽耶子手包着绷带的画面,我加快脚步,想在恐惧退缩之前走进医院。终于到了,本来想走楼梯,结果还是选择搭电梯,反正已经进入医院,不管再怎么抗拒,总是要见到她,所以没必要催自己。
穿过自得刺眼的走廊,伸出手正要敲门,里面突然传出奇怪的声音。我停下动作,那似乎是敲打东西的声音——咚、咚、咚、咚、咚…声音一直持续着,哆、哆、咚!哆!咚!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逃出医院了。头很痛,内脏很不舒服,反胃。我在医院停车场跌倒,马上吐了出来,尚未消化的饭粒混着胆汁流出身体。
我的日子就在这种状态下持续着。
还没想到对付“那家伙”的方法,虽然有想过两三种计划,可是一考虑到成功率的问题,都忍不住摇头。如果就这么沉默下去,伽耶子会被摧毁,无论如何都要避免这件事情发生,所以必须尽快杀死“那家伙”,让伽耶子能够平安,能够不再伤心。为此…我已经忘了发过几次誓…我什么都做得出来。这是总金额么心的真心的真心,永远不会反悔,是脑中坚定不移的顽固意志。
某一天放学后,我在田野中看到应该正在住院的伽耶子。
穿着水蓝色睡衣的她,蹲在杂草丛生的田野里,距离太远看不到表情,不过感觉好像是在发呆,脖子微微抬起。我尽全力跑到她身边,不停叫她的名字,朝她走近,但她毫无反应,连看都没看我一眼。伽耶子的瞳孔完全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背后升起一阵寒意,但我没空去理会,只是踏着杂草,缩短和她之间的距离。她仍然没有看我,我大声叫她的名字,结果还是一样,没有任何反应。我已经站在她面前了,和她四目相接,她却依然像是没感觉到我的存在。伽耶子的视线穿过我的身体,看着前方辽阔的天空,嘴角微微抖动着,像是在吃什么糖果,又像是在喃喃自语,她到底怎么回事呢?嘴唇发青脸色苍白的伽耶子,手上包着醒目的绷带,我将内心涌起的种种情绪都推开,再叫一次她的名字,伽耶子的瞳孔出现光泽了,虽然还是灰色的,但已经比刚才的无神要好得多。
“…伽耶子——”就在短短的数十秒之间,我到底叫了几次这个名字?“你怎么了呢?怎么会在这里?从医院跑出来的吗?伽耶子…”
“小广…”她的语气跟神情彷佛是这一刻才发现我的存在,我想实际上也是吧。“钢琴——”
“咦?”
“让我弹钢琴。”
“啊…”
“我要弹——”
伽耶子的眼神迷茫,那是绝望的眼神,我知道。现实已经走到这种地步了,让一切回到幸福的位置,是我的使命。我必须达成自己的使命,为自己,也为伽耶子。我蹲在她身旁,
绷带映入眼帘。
别移开视线,不准移开视线。
你不是要去杀了“那家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