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调命运的无奈,我控诉这个世界对伽耶子的残酷,真千子老师透露自己对小宝宝的保护欲。我们几乎没有在听对方说的话,都在断断续续发表自己的想法,不过这样够了,只要能够发泻就好。尽情发泻完之后,我向老师道谢,离开她家,心中觉得舒坦许多。从老师家走到我家,慢慢走要花三十分钟(岛松虽然很乡下,面积却并不小),我一走出大门就想到这件事,但又觉得回头请她帮我叫计程车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决定用走的。每踏出一步,脚筋跟肌肉就发痛,我忍耐着,想象这是在修行,就不觉得痛苦,而当作是对自己的惩罚,就会觉得痛苦也是有意义的。
隔天,终于获准跟伽耶子面会了。我手上捧着放满草莓香蕉哈密瓜葡萄奇异果的大水果篮,忍着紧张跟残留的疼痛,吞了口口水,轻敲病房的门。里面传来虚弱的回应,我打开门,百叶窗是放下的,室内充满沉重的阴暗。
伽耶子趴在病床上,身体跟双手都被薄毯盖着,看起来比平常更娇小,彷佛有部分体积随着失去的灵魂一同消散了似地。
我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勉强移动脚步走到床边的椅子,伽耶子没有看我,连看都没看一眼,像是被鬼魂用看不见的手压住脖子般。我开始呼吸困难,感觉到一堆说不出口的话梗在喉咙里.背后有股寒意,全身像失去平衡般摇摇欲坠。我坐到长椅上,将手中的水果篮交给伽耶子,但她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心中顿时充满了绝望,广明说的话在脑海中响起——得不到效果,努力也是没有意义的,所以受害者到死都只能是受害者。
“手指没有了。”伽耶子发出机械般的声音,没有重音起伏,完全平坦的声音。
“一点触觉也没有。”她喃喃说着,双手从毯子里伸出来,我的视线顺着看过去,层层包扎的绷带,捆得像手套一样厚。“骨头碎掉了,肌肉坏死了,连筋都被辗断,整个伤得一塌糊涂,触觉也消失了,所以连痛的感觉也没有,你看——”她突然拿手去敲床边的护栏,沉重的回音在病房墙壁上反射,咚——咚——咚——
“伽耶子——”我清醒过来,连忙抓住她的手。“别、别这样,伽耶子,住手啊…”
“不要碰我!”
伽耶子用力挥开我的手,我吓得缩起手来,这一瞬间,突然对自己感到强烈的失望。她抬起头来,用绝望的眼神看着我,而没用的我不由自主地移开视线逃避。伽耶子继续敲手的动作,咚、咚、咚、咚!眼前发生这种情况,被她拒绝的我,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像个木偶般呆站着。我想不出任何温柔安慰的句子,想不出任何让她开心的话来。
“那天被货车撞倒,在地上翻滚的时候,我心里想……不能让脸受伤,所以反射性地用手去挡。”伽耶子停下动作。“结果…手整个变形了,指头也歪掉,我吓一大跳…就昏过去了。”怨灵般的眼神射穿我的身体。“你觉得呢?”
“觉——”喉咙梗住了。“觉——”心跳加速。“觉得什么?”
“因为我临时伸出手去挡,所以其他地方都只有擦伤而已。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我问你。”
伽耶子对自己全身上下最重视的部分…不用说,当然是手指。弹奏钢琴的手指,就等于伽耶子的全部。如果脸部溃烂脚掌撕裂肚破肠流,可以换来复原手指的特效药的话,她应该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吧。对伽耶子而言,完整的手指就是幸福的象征,可惜我的幸福跟她的幸福并未完全划上等号,我对她脸部没受伤的事情感到很庆幸,甚至觉得幸好伤到的是手指。其实这样想是不行的,我应该要跟她一样,认为脸就算毁容也不要紧,只要手指没事就好。可是我没有办法欺骗自己,我终究还是以自己的想法为优先,所以我没有回答。结果黑暗中的伽耶子发出冷笑,一瞬间,我明白她对我的评价了。寒意越来越重,背后很刺痛,开始出汗,感觉快要窒息。
“已经不能弹钢琴了。”伽耶子凝视自己裹着绷带的手,上面渗出薄薄的鲜血。“不只弹琴,根本什么都不能做,连画画都办不到,筷子也没办法拿。”
“没、没关系的。”
我拼命想挽回自己的地位。
“我…我来代替你的手。”
“代替我的手?”
伽耶子抬起脸看着我,双眼依然像怨灵一般。我忍住尖叫的冲动,勉强点头,然后又说一次,我要代替她的手。
“小广,你要当我的手指头吗?”
伽耶子的眼眸开始稍微恢复原状。
“对啊。”我露出笑容,头点了好几下。
“我会成为你的十只手指…”
“骗人!”
伽耶子用怨灵般的声音大叫。我害怕得捂起耳朵。
即使如此,声音还是听得非常非常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