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那回事。”小柳简短地回答。
“不对,一定是这样,如果不是,我会很烦恼喔,小柳。”
“为什么呢?”
“因为想不到别的理由呀。”我掀开毛毯下了床。“你是因为我想装病逃避现实才生气的,对吧?”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愧是“能面人”,绝不会轻易将自己内心的情绪在人前表露出来,这才是我心目中管家的典范。不论主人有多狼狈多丑陋,都要平静地报告下午的行程,如果做不到这点,就称不上是真正的管家。
我将睡衣拉整齐,走到窗边,打开厚重的窗帘。外面是一片灰色的世界,我问小柳时间,他立刻回答是上午十一点十四分三十三秒,精准明确的答复令人赞赏。要是我继续沉默不语的话,他一定会连阴历干支或公元年份都报出来。
“我说你啊…”我揉着眼睛,视线仍然朝向窗外。“你是不是认为我不应该拒绝被小梢杀死?还是你其实很羡慕?”
“没这回事。”
“嗯…你是说没哪回事?是你不赞同我这件事吗?”
“请您体会梢小姐的心思。”
“心思?”我的语调可能像在怪叫吧。“讲得跟小梢是神一样,可惜对我而言,小梢只是妹妹而已,并不是什么神明。”
“您答非所问啊,朋郎少爷。”小柳只有动嘴说话,手脚、身体、脖子、甚至眼球,都丝毫也没动。只用言语过招,这个手法意外地强而有力。 “跟神明无关,在这间屋子里,信仰不是多余的吗?”
“…你也想被小梢杀死是吗?”我无力地说,刻意向他确认。
“是的。”小柳微微点头。“没有更好的赎罪方式可以弥补我们犯下的过错…”
“又是这句话。”我刻意地叹气,走向放满素描纸的书桌。“赎罪、赎罪、赎罪——”然后粗鲁地坐上椅子。“还有补偿是吗?真的是够了。”我大声怒吼,用力捶桌子,这并不是演出来的。
“请冷静,朋郎少爷。即使这样发脾气也没有意义。”
“这我知道啊,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我才更要发泻啊。”
“您是认为感冒的话就可以从梢小姐手中逃出吗?如果我有资格过问的话,请告诉我。”
“这个嘛,其实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就算大脑是自己的,也不能打开来看吧?”
“朋郎少爷没有要补偿的意愿吗?”
声音没有变化,语气却加了几分锐利的感觉。
“怎么会呢,意愿当然是有的,毕竟我也是伤害小梢的人之一啊,可是——”我一定要讲清楚,因为若想拉拢小柳管家,说之以理是最重要的。 “为什么要补偿或赎罪,就非得被杀死不可呢?应该还有其他的解决方式吧。”
“除了让梢小姐亲手杀死我们,没有更好的弥补方式。”小柳管家说完,就用规律稳定的步伐走向窗边,看着外面五月的世界。“如果这么做可以抵消我们的罪过,那我非常乐意献上自己的一条命。”
我不是不能理解他的想法,只是无法坦然接受,为什么自己的生命要被终结掉。任何人都会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跟存款或恋人或家庭比起来,自己的命是最重要的,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如此重要的生命,不能为了一个净化罪过的理由就交出去。
“我不懂。”我苦恼地低声说着。“看来你大概也不想再多做解释吧。”
我盯着这个为我们家服务了几十年的管家,却得不到预期的回应,我对现况感到异常地懊恼,然而懊恼也于事无补,只好开始动手整理桌面。几张山上的素描,从母亲死后就抽出来搁着,从只有初步的轮廓线条,到已经画上阴影的,大约有二三十张吧,占据了大半的桌面。我一张张小心地整理对齐,准备收进抽屉里,结果一拉开抽屉就感觉到好像有东西翻倒,我想起从瞬介手上拿来的白兰地还放在里面。重见天日的白兰地,依然散发着琥珀色的光泽,我把玻璃瓶拿出来。
“您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管家问我。
“从现在开始。”
“真是糟糕啊。”
我打开瓶盖,浓厚的酒味钻进鼻腔,虽然我也不能理解香烟的味道有什么吸引人,不过跟酒比起来还算好的了。稍微含一小口,舌头很痛,鼻子很痒,我勉强吞下,感觉酒精通过食道。
“不习惯喝酒的人这样直接吞下去太乱来了。”
“我讨厌加水跟冰块。”我用麻痹的舌头辩解。”这还真是头一次听说呢。”他端着托盘走到我身后。“瞒不过我的喔。”
“什么意思?”我抬头看他。
“这个胶囊其实不是感冒药,而是镇定剂。”
“真是精明能干的管家啊。”我笑了笑。
“不敢当。”精明能干的管家先生恭敬地低着头。“据说用酒吞药,效果会加倍。”
“应该是七倍吧。”
我说着没有意义的玩笑话,从托盘拿起两颗胶囊,一起放进嘴里,学瞬介把酒瓶举高猛灌。很痛苦,但我强迫自己吞下,喉咙很不舒服。
“那我要再睡一觉了。”后脑勺像是被铁锤重击般,涌起强烈的睡意,大概不到几分钟就会昏睡了吧,不,这次还喝了酒,可能只要一分钟,说不定是六秒钟。随便它,越快越好。我回到床上,脚步已经开始漂浮了。“你会跟大家说我感冒了吗?”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