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软弱又胆小的我,即使当面遇到千鹤正在被欺负的现场,也是完全无能为力。如果出口干涉,连我自己也会变成被欺负的对象,但我不想被排挤,不想被大家孤立,这种情形光是用想象的就让人受不了。
一进到教室里,就看见千鹤正在用橡皮擦拚命擦着桌面,她的眼睛浮肿,恐怕才刚哭过,或是快要哭出来了吧。千鹤的桌面上,被各种颜色的签字笔写得满满的,简直像经文一样:杀人犯的小孩、杀人犯的小孩,罪人去死吧;喂,你干嘛来学校?去死去死团(注7),你没有活着的价值啦;强暴你喔,荡妇—守财奴、饿死鬼、制服援交妹;你是死刑犯,没资格来学校啦;总有一天杀了你;笨蛋笨蛋笨蛋笨蛋;谁强暴她就给十块钱;把你丢进河里当水鬼喔;爱哭鬼、蟑螂、烂人、去死……等等。
千鹤看向这里,我急忙移开视线,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老实说,我不想跟她扯上关系,这是真心话。对不起,我是个软弱的人,没办法帮你任何忙,请不要对我有所期待……
对不起。
我看着自己干干净净没有被写上任何字迹的桌面,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2
“放弃抵抗,就跟失去生命是一样的,如果无法除去敌人,剩下的就只有等死而已。”这句话不光是人类,地球上所有存活的生命应该都适用吧,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放弃的就是弱者。换句话说,如果认定自己是食物链最底层的小虫子,就会习惯被支配、被吞食,养成姑息颓废的心态。
这……说到底就是逃避,不堪、丑陋,令人反胃。根本不需要引用福泽谕吉的话,人类生来就是平等的,当然还是会有地理上的差异、经济上的差异、政治上的差异,以及身体上的差异,但这些都不是重点,这里所说的平等是另外一回事,完全不同的主题。
平等,是人类的定位,不论是天皇或者是游民,作为一个人的价值都是完全一样的。并不会因为你是天皇就能够飞天遁地,或是会分身术,也不会因为你是流浪汉就理当要被轻视。不了解这个道理的人,肯定是没有的——他希望能这么认为……不,是希望能这么相信。
当然,即使只有极少数的例子,也是有人一直扮演弱者,等到最后的最后才突然来个大逆转,所以他也很清楚,不能对所有的弱者(人家所以为的弱者)都刻薄地恶言相向。对于这一点他非常警觉,因为对正处于上风的人而言,没有比情势大逆转更糟糕的事情了。中村在教室里一边吃着便利商店的便当,脑中一边思考着这些事情。
“怎么了啊?千鹤。”秋川毫不掩饰残忍的表情与不怀好意的脸孔,走到在教室里徘徊的千鹤身旁。中村常常觉得这个叫做秋川的女人,近看长得很像细野晴臣(注8)。“吃便当的时间一个人闷闷不乐的,是在找什么呢?”
“呃,我、我……那个……”千鹤垂下大眼确认自己的处境,看来不管在精神上已经多么灰心丧志,仍然不会失去察觉危险的本能。
“我什么我,听不懂啦!”秋川发出刺耳的咆哮声。班上同学似乎都听出来千鹤要被找麻烦了,一个个看向她,其中大部分都是带着笑意的。
“喂,你啊,为什么结结巴巴的?很恶心耶,拜托。”
“我、我……”千鹤纤细的身体缩了一下,水手服的领子晃动着,双眸也不安地闪烁。
“不是跟你说不要这样子了,你听不懂吗?到底怎么回事,你讲清楚嘛。”
“那个,我——”千鹤将视线垂得更低:“我的便当……不见了。”
“这样啊,那真是伤脑筋。”秋川的演技很烂。“唉呀,会不会是你自己不小心吃掉又忘记了?”
“怎么可能。”
“笨蛋,我是开玩笑的好不好。不要连认真跟开玩笑都分不出来,都已经是高中生了耶。”
如果以为秋川这样对千鹤,是在闹着玩的,那就太天真了。
“咦,怎么了,你们两个?”女生群里带头的猴子王……更正,是母猪王——藤木拿着果汁罐头走过来。她似乎自以为有一双吸引人的美腿,故意穿很短的裙子把腿都露出来,可是在旁观者的眼中,这根本就是全副武装的机动战士钢弹,或者应该叫做神猪。这是中村——
不,是全人类的综合评语。“说嘛说嘛,什么事情?”
“千鹤说她的便当不见了。”秋川用整间教室都听得到的声音讲。“真是粗心耶。”
“咦?是被谁吃掉了吗?”藤木把果汁罐放在别人的桌子上。
“怎么可能,没人会吃的啦,那是杀人犯的小孩做的便当耶!”说完两个人都笑了,班上同学也都小声窃笑着。
“啊,我有看到喔,那个便当。”樱江加入了,这也是套好的吧。“是不是用红色配绿色的手帕包起来的?”她向千鹤确认:“跟圣诞节装饰一样的。”
“是……是那个没错。”千鹤缓缓地点了头。
“刚才我去厕所的时候,看到它掉在里面喔。”
“厕所?”秋川反问:“等一下,千鹤,你去厕所的时候掉在里面的?”
“有哪个笨蛋会把便当带到厕所里的吗?”藤木嚣张地嘲笑着。“没关系,那好啊,去看看吧,说不定还在。”
“太好了,对不对?千鹤,找到便当了。”秋川这么说,但千鹤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吧,这么故意的找到方式。
“那就赶快去把便当拿回来吧,应该是还在的。”配合樱江说的话,三人开始行动,千鹤就像是被链子拉住的小狗一样,让她们带走了。
“啊,等一下——”正在窗户下面大口咬着合作社面包的石渡站了起来:“我也要去。”
“啥?你是男的吧?”藤木回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