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加冰冷。虽然这种形容方式对于她本人的美貌来说相当不恰当……但是看起来的确就像深海生物一般。
她是歌姬,名为安徒生。丰润的嘴唇,是为了让语言乘上音阶而设的天之莲台;那压倒性的存在感,正是这个马戏团以及当代的象征。
她接下来应该是为了今晚的公演演唱谢幕曲而登台吧?最受嘱目的空中飞人节目,总是排在节目表的最后一项,只要表演结束之后,谢幕时就会流泻出她的歌声。而她从不回应任何安可的要求。
歌姬安徒生朝着我的方向微微一瞥,为了歌唱而生的嘴唇勾出了无以伦比的笑容。
「你在发抖呢。」
她用受众神眷顾的女高音这么说道:
「像只小鹿一样。」
我被战中了痛处,在焦急当中正准备开口时,一根纤细的手指轻轻放上了我的嘴唇。
「拜托你,千万别做出狡辩这种难看的事情来啊。」
这句话,即让我全身冻结起来。仿佛只有音量逐渐变大的交响乐团乐音,能让我的心臓持续跳动。
「这样就好。」
语毕,她笑了,对着失去语言和表情的我露出笑容。歌姬安徒生看起来比站在舞台上时还要娇小,同时也极度魅惑人心。她用能让男女老幼一律沉醉其中的蜜糖色嗓音,如歌唱一般对我开口。这是真正从输本当中走出来的公主,同时也是邪恶的魔女。
「因为,泪海在舞台上犯错的日子是绝对不会笑的。」
毕竟她这个人就像个女王一样呀。
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接了我的嘴唇一下,然后移开手指。
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我以为我知道。然而我心想,她说不定也知道。
(被她发现了。)
我直觉地这么想。
泪海虽然是我的名字——
然而我却不是泪海。
尽管如此,她却没有做出任何指责,也没有试图张扬,只是把我和我的秘密留在原地,笔直地朝着舞台走去。
「晚安了,圣修伯里。」
最后传入耳中的是仿佛在暗示着谢幕时我绝对不会出现的未来一般,断然拒绝的言词。
马戏团的休息室里还残留着紧张的气氛。
「没事吧?」
「有受伤吗?」
匆匆忙忙地跑来关心的,是一群还是学生的少女、尚未从学校毕业的「针子」们,以及在演出当中担任舞者、没有得到名号的「艺子」们。
我什么也没有回答。打从一开始,我就被吩咐不需要跟她们说话,只要当她们不存在就好。当我质疑为什么要这样做时,只得到了「因为不一样」的回答。因为,我和那些女孩们,已经不一样了。
这不是傲慢也不是虚张声势。在舞台上,拥有名字的人和没有名字的人之间,有着压倒性的隔阂。
担纲表演节目的人也没有人过来和我攀谈。她们全都神经兮兮地补着自己脱落的舞台妆,在一整面的镜墙前检查自己的模样,然后为了舞台谢幕而离开休息室。我换下表演服、松开头发、卸下浓妆,最后把我的波士顿包夹在腋下。我没有回到舞台,直接离开了马戏团。
今天的演出,对「我」来说是相当丢脸的丑事,所以在这种日子是不会登台谢幕的。
我从剧场相关人员专用的后门走出去,马上就被夜晚的光辉爆烂刺得阵不开眼。LED的霓虹灯饰遮盖了视线,把星星埋没在无边天际的暗黑之中。可能是今晚的风比较强,鼻子隐约嗅到一丝海潮气息。所到之处无不听见大人们的喧哗笑闹声;随处都能闻到烟草与酒精的味道。晚上十点之后,吸烟区就会扩大,空调风扇也会开始转动。
照理说,才刚满十九岁的我,晚上九点之后不可以在没有监护人同行的状况下在街上乱走。当然,如果我把马戏团的团章拿出来,基本上可以期待对方瞎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对现在的我来说,这是伴随着巨大愧疚感的行为。我像是逃亡一般,在身着黑服的人潮当中快步行走。
穿越主要干道,转进灯光稍微黯淡一点的小路,就能看到一栋白色的医院,那就是我的目的地。我在二十四小时开放的医院柜台前,报出探望家人的来意,然后走了进去。
住院大楼深处,当单人病房的门一打开,就看到里面亮着蓝白色的读书灯。
坐在墙边椅子上的母亲抬起了头。可能是因为灯光昏暗的关系,感觉母亲似乎在这一天又消瘦了许多。当她一看到我的脸,马上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但随后又立刻露出对于自己安心下来感到后侮的神情。
「她醒着吗?」
我用稍微压低的声音询问。母亲还来不及开口回答前——
「我醒着喔。」
声音从隔帘后方的病床上传来。若是仔细倾听,就知道这个声音和我的声音很相似。母亲像是把座位让出来似地站了起来。她虽然十分在意病床那边的动静,但还是默默地走出房间。
我取代她的位置,缓缓地走近病床,拉开隔帘。
那里躺着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孔。未施脂粉的小脸还有些许苍白,紧闭的眼皮上浮着几条蓝色的血管。她的身体平躺在全自动病床上,我刻意不去注意这个状态,伸手扶着床边护栏,探过身去。
「泪海。」
我噙着泪水,呼唤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