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草的梦话

p; 绢代已年近三旬,比起当初刚邂逅时,她现在给人的感觉更显丰腴。我现在还是很爱慕绢代。其实不只是她,我对绢代的丈夫、绢代的女儿花梨也同样爱慕。他们阖家团聚的时间,给人一股开朗、甜美之感,我很喜欢在一旁欣赏。

  绢代叫我一起坐在外廊喝茶。我照做了,绢代坐我身旁。

  「天,听说你遇到了山贼。」

  我略感得意,将山上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说给他听。这番话她应该已听龙胆或其他人说过了吧。绢代仔细聆听,频频点头。

  「已经抓到他们了吗?」我问。

  「不知道呢。」

  「如果他们还躲在山上的话,只要我出马,一定能找出他们的藏身之地。」

  「不可以。」绢代沉着脸摇头道。

  「不可以做这么危险的事。」

  「你放心,我可以和官差们同行。」

  隔了片刻,绢代才自言自语般地开口说:

  「山贼早晚会消失的。所以不必插手管这件事。」

  「早晚?」

  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就算有人做坏事,但只要他们去别的地方就行了——这么消极的想法,不该是人类社会的规则吧?又不是大雨或干旱。况且,谁又知道山贼早晚会消失?

  「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有点难懂。但你也算是这村庄的一员,我不该瞒着你,或许知道比不知道来得好。」

  绢代接下来向我透露的事果然如她所言,相当难懂。

  这块土地的领主,其嫡长子是个蠢材。他净做强奸、杀人的勾当,然后请人帮他解决后续麻烦。家臣一再向他劝谏,他非但不听,反而心生怨恨,将矛头指向那些劝谏者。他一无是处,唯一会的就是骄纵,大家都说只要他继承家业,终有一天会走上毁灭之路。

  这位嫡长子最后以形同断绝父子关系的形式被赶出城外。他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表现优异,颇有人望。

  虽说是遭到放逐,但他毕竟是领主正室的儿子。以血缘来看,他是最有希望的继承人选,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他带领数名心腹,从领主正室那里收下大笔的资助金,就离开了。名义上是前往春泽山外的国境,担任戍守边界的工作。

  绢代说,出没于春泽的那群山贼,就是其武士同党。

  官府也知晓此事。一有灾情,便组成「山贼讨伐队」,形式上做做追捕的样子,其实根本没认真处理此事。山贼首领原本就是他们在路上遇到便得跪地磕头的大人物。乡下的官差要是处理不当,项上人头恐怕就不保了。光是随便散播谣言,便有可能被捕入狱。因此他们只能装傻充愣,一遇事就视而不见,避免和他们有所瓜葛。

  他们在打什么主意,没人知道,据说他们很少在戍卫边界的关塞露面。从数年前开始,不时有山贼犯案,有人推测:只要他们这么做,等到哪天那名嫡长子同父异母的弟弟来到大路上时,就能佯装成山贼暗杀他。一旦次男丧命,就再也不必担心被人抢走世子的位子了,为此,必须事先制造出「这附近有山贼出没」的事实,化身成山贼行事的意义就在这里。

  他们毕竟不是专业的山贼,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山里。他们甚至有时还会大摇大摆地上春泽的妓院,花钱摆阔。一旦他们对这个村庄厌腻了,淫邪的目的得到满足,应该就会从村庄附近离开吧?大家心里都这么想,所以一直在忍耐。

  「天,你最近最好别外出。也许为了工作,还是非得外出不可,但我不希望你走山路。要是再遇上他们,记得要赶快逃命。」

  我一面啃着她端出来的西瓜,一面提醒自己多加留心。

  回途,绢代在我的空篮里装满了西瓜。

  绢代总是这么温柔。我曾问她为何待人如此温柔,她回答道,要是有人温柔地待我,就一定要以十倍的温柔回报周遭的人。因为温柔会向外传播,总有一天会再传回自己身上。绢代对这种天真无邪的想法深信不疑。我问她:「要是最后没传回来呢?」她皱起眉头应道:「傻瓜,那有什么关系。不要这么斤斤计较嘛。」轻松化解了我的问题。

  隔天,村庄一片哗然。

  一早便有人冲进寺院里通报消息。

  我和龙胆拨开聚在绢代家门前的人群。

  纸门被人撞破了,衣柜整个翻倒。绢代的丈夫双目圆睁,躺在庭院里,已气绝多时。

  胸前染血。

  嘴里塞着那天我在山上遗落的小布袋。

  不见绢代和花梨的踪影。

  那班人变装潜入村庄,发现我之后,一路在后头跟踪。他们可能以为我是绢代家的孩子,说不定他们确认过我在此进出后闯进屋内,看上屋里的女人,就决定掳人了。

  一切声音和光线宛如退潮般逐渐远去,我失去意识。

  6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趴在昏暗的房间里。

  我已回到寺内了。

  座灯的灯光从隔壁房间泄出。龙胆面朝阿弥陀如来像,全神贯注地诵念佛经。

  我就像个掏空的躯壳。不断传来的诵经声,在我体内的空洞回响。

  也许龙胆不会原谅我。要不是我从山贼手中救出那名女子,要不是我被人跟踪,就不会发生这件事。

  我站在他身后。

  我无言以对。龙胆停止诵经,背对着我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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