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堂的化学课结束,从实验室返回教室后,我发现原本放在我书包和课桌抽屉里的教科书全被丢进了垃圾桶。
真是够了!我喃喃自语。学校里有这些猴子,真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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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我就习惯在晚上偷偷写些文章了。我写的不是日记、新诗,或是小说,而是实用方法书。这种没人看的实用方法书干嘛写得那么认真呢?我自己也有过这样的质疑,但在创作冲动的驱使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目前正在写的书叫《从实例学习何谓高中生人品》。
我指出班上每个人的人品缺点,温柔地加以导正后,告诉他们怎么做会更好——这就是本书的内容。
我完全不打算让这本书问世,生于黑暗,最后又归于黑暗,这是它的宿命。世上应该有数不清的文字,在没人看过的情况下就佚失了吧。
我翻阅写满文字的笔记本。一想到那些猴子们的恶行,便有一股黑暗的想法涌上心头,但我并没有跟着这股冲动走。我感觉到文字像生物般蠢蠢欲动,于是我阖上笔记本。
我梦见了舞狮,好一阵子没梦过了。每年到了秋天,总梦见它夜里在屋顶上跳舞的情景。
我发现那狮头长得很像人脸。那不是常见的狮头,而像是狮子、猴子,以及人类的混合体。啊,那不就是屋顶猩猩的脸吗?我在梦中如此想着。
猩猩脸部下方的红布摇曳着。
这么说来,这不是狮子舞,而是猩猩舞罗?每当它在屋顶上飘然飞跃时,总会有从某处飘下的落叶随之舞动。
不久后,猩猩舞化为一团枯叶,在月下随风飞散,消逝。
我一觉醒来,已是星期天的早晨了。
我没有特别的预定行程,所以又睡了回笼觉。醒来后,我突然很想再去看看屋顶猩猩的脸,于是便动身前往尾根崎地区。
尾根崎公园一如往常,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气。踏进公园后,我发现孝广正在爬树。
孝广肩上挂着一个背包,手里拿着工具,不知道在忙什么。我站在树下叫唤他,他望向我,朝我挥手。
「你在做什么?」
「修理喇叭。」
树枝上架着每到傍晚六点便会播放(晚霞)的喇叭。
「里头的配线好像有点接触不良。不过我已经修好了。」
语毕,孝广一跃而下,总觉得他突然显得成熟许多。当他收拾工具时,我发现他的背包里有录音机和麦克风。
「这是什么?」
「我在录鸟的声音,这也是别人委托我的工作。是一名国中生委托的,说要在文化祭里举办『美奥生物展』,他好像计划要播放鸟的叫声。」
「什么?这种事怎么能委托别人做呢。明明要自己做才对啊。」
「他好像自己会四处收集鸽子和乌鸦的叫声,但如果鸟巢在屋顶或树上,他就没辙了。所以我有空的时候,都会多少帮他点忙。」
我拂去裤子上的灰尘。
「要一起吃午餐吗?」
我们走进家庭式餐厅,找了一张餐桌面对面坐下。
「你或许会觉得我很纠缠不休,但我还是要请你告诉我,你是从哪儿得知我名字的?」
孝广沉默不话,沉思了片刻,这才开口。
「我是你的迷。」
我歪头表示不解。这根本不成答案,而且「迷」这个字的语意很微妙,它可以指爱情方面有好感、对特定能力有好感、对人品有好感,或单纯只是表达说话者想替人加油打气的心意……
「哪方面的迷?」
「嗯。」
「不要敷衍带过。」
我抱持淡淡的期待将身体倾向他,他深深注视着我,仿佛要看进我眼睛最深处,之后他道出惊人之语。
「你去年在尾根崎公园丢弃一本笔记对吧?被我捡走了。当时我正好在屋顶上看到。」
我一时间哑口无言。
一股羞惭涌上心头,教人很想大哭大叫,凹处乱跑。
是我的实用方法书……
是去年春天没错。当时我不知如何处理自己写的方法学习书,深感苦恼,最后决定将书装进黑色塑胶袋里,丢到尾根崎公园的垃圾桶。我四处找寻丢弃的场所,正巧路过了尾根崎公园。
这是我国中时代所写的书,书名为《让笨男生永远留下心灵创伤的一百种方法》。简称《笨创伤》。
我绝不是憎恨男性的人,也从未让笨男生留下一辈子无法抹灭的心灵创伤。国三那年,班上有个很惹人厌的男生,我只是借由写作来排解心中的压力,如此而已。我明明已包进黑色塑胶袋里丢弃了,竟然还……要是被人发现这种东西,我才真的会留下一辈子无法抹灭的心灵创伤呢。想必是笔记里某个地方写有我的名字吧。早知道就把那个地方撕下才对,我真是太大意了。
「我觉得很好奇,不知道你丢的是什么东西。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我打开一看,便深受吸引。也许你不会想听我有什么感想,但它真的写得非常有意思。」
我确实不想听他发表感想。
「你觉得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