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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算怎么办?想回家吗?
好像突然强迫我做出某个重大的抉择。要回家吗?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背负这个罪,我也没办法装作若无其事地去上学。我不要回家。这个念头很强烈。我不要回家,我不想回家。
我拾起地上的水壶。虽然杯盖已经掉了,但里头的茶还剩一些。我以前从未想过要寻死,但我在短暂的瞬间做了决定。我在妈妈身旁发现杯子,伸手拾起它。
将液体倒入杯内时,我流下眼泪。或许可说是一时乱了分寸,失去理智吧。那时我已无法思考了,我将它一饮而尽。
我觉得眼前一黑,之后就倒卧在地了。
黑暗中,我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倒卧的地方。总觉得真正的我,好像老早以前便丧命于此了。若是翻开这里的泥土,也许可以找到年幼的椎野春遗留的白骨。
会不会我原本便是生活于山野间的无名存在呢?会不会我是后来遇见被舍弃在此、名为椎野春的可怜小孩,才借用他的记忆和身体,在自己也不清不楚的情况下生活于人类社会中呢?
我数度失去意识,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陷落黑暗,溺于黑暗。痛苦到极点后会失去意识,片刻过后,会再飘然浮起,但不久后黑暗之底又会有某个东西一把抓住我的脚,将我拖回黑暗中……这样的情况不断反复。
我明明是自愿的啊,可是一旦开始感到痛苦,理性和自尊便会消失,只想靠本能活下去。
我想活下去,我想活下去——每当我如此默念、使劲挣扎时,就会感觉有一小部分的原野渗进我体内。我想呼吸,想拼命呼吸。草的气味渐渐中和了毒性。
当我醒来时,自己正身处于黎明前的昏暗中。
我终于挣脱了。我暂时感到松了口气。
我站起身,发现衬衫上沾了呕吐物,一股恶臭传来。
妈妈仍旧躺在地上。我满怀期待靠近她身边,但她还是没有呼吸。她应该也一样陷在黑暗中吧。之所以没醒来,难道是因为她没有挣扎,不想活下去吗?还是我小时候服过微量的毒液,因此形成了免疫力?是体力的差异?或是另外有某个我不知道的原因存在?
我想回家。但已找不到水渠了。
原野的气氛变得与过去迥异,它显得特别的蓝。
远处的岩壁看起来变薄了。过去认为是现实的事物,似乎离我愈来愈遥远。
阿春说完后,歇了口气,莞尔一笑,似乎觉得有趣。
「然后你就来了。正当我觉得再也遇不到任何人的时候,你突然从土里冒出来,四处张望、一脸呆样。」
我试着伸手戳向阿春。戳碰的地方果然没有带给我任何触感,只有一道黑雾浮现。
「接下来会变怎样?」
「你会成为一名高中生,我会变成一头野兽。这是当然的啊,傻瓜。」
阿春将那覆满黑色浓毛、宛如兽人般的脸转过来面向我,露出犬齿。
「就算我变成吃人的野兽,你还会是我的朋友吗?」
「我不知道。」
我老老实实回答他的问题。
「不过,我们现在还是朋友。」
我站起身,在原野上散步。
他母亲的尸体始终没埋葬,倒卧原野上。
我鼓起勇气走近。
弃置在原野上的尸体应该会以惊人的速度持续腐烂中,但实际上的分解程度不及想像。她的两颗眼球已经没了,而且没半点动静。她确实已经没有生命了,但还是和一般的尸体不同。她体内长满黑色的苔藓,皮肤到处鼓起,出现像菌类般的生物。
我拿起小石子丢向她,击中的部分涌现模糊的黑影,和阿春一样。
回到荒屋后,阿春已经睡着了。
我如果背他,不知道会怎样?我仍顽强地抱持最后一丝希望,执起他的手。手碰触的部分立刻崩塌散落,化为一团黑雾。
「不用管我。」阿春闭着眼睛,像在讲梦话似的说。
6
那天深夜,我趁家人睡着后步出家门。
浮云在月光下流动,初夏的夜风吹过住宅街。我踩着单车,缓缓朝「兽原」而去。
我想见阿春最后一面。
整座原野微微散发朦胧亮光,仿佛是渗入土中的魔力被释放到地表上了。这画面既宁静又带有惊人的气势。
我前往荒屋查看,但里头空无一人。
我心想,阿春已经前往那辽阔的原野世界了,并对此感到沮丧。
出现在阿春面前的那名身穿和服的男孩,或许也会在我面前现身,于是我坐在围有草绳结的岩石前等待。
我从怀中取出溜溜球,把它当成护身符,紧握手中。
可能是因为月光的缘故,溜溜球与原野的光芒产生共鸣,发出蓝色的磷光。手握电池时会感受到某种沉重、温热的力量,此时溜溜球的手感和那很像。
那一夜,时间就像拖着铅块般,行进速度非常缓慢。阿春说得没错,这里的时间异常缓慢。
我等了许久,什么也没现身。只感到一股孤寂,犹如熄火的暖炉残留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