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三十年代中期(注:1960年代),年轻人的青春就是爵士乐。
春良的父亲经营的爵士咖啡馆坐落于石造的现代化陆桥旁,从车站步行只需十分钟左右即可抵达。
春良邀请同一个大学的朋友们来店,一面聆听爵士乐,一面畅谈音乐。他们有时会弹奏自己带来的乐器,将店内化为即席演唱会舞台。春良拉低音提琴,伸夫和基轮流吹奏萨克斯风和小喇叭,京子的钢琴则包容全体,调和音色。每个人都随心所欲地演奏,并没有四重奏的意识。其实只要懂得弹奏乐曲,他们并不排斥别人加入,但是四人的绝佳默契排拒了其他客人,最终还是成了四人演奏会。有些客人甚至不是为了聆听店内的唱片音乐、而是为了聆听四人的即兴演奏才来店里。
「那我们该收钱吧?」
打烊后的店内,个性轻佻的伸夫如此说道,一板一眼的基戳了戳他的脑袋。
「我们是客人耶!店长提供我们演奏场地,照理说是我们该付钱才对。」
「店长肯通融,是因为春是亲人吧?嗯,那我们去酒店好了,既可以演奏又有钱可拿。」
「居心不良。仲,瞧你色眯眯的,我看你根本是冲着酒店小姐才想去的吧?」
「京子,你最好去那里磨练一下女人的魅力,这样我就愿意娶你。」
「不用了。」
春良在打闹的三人面前摆好了咖啡。京子道了声谢,让春良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来。
「我跟你说,春,伸居然说要组乐团。」
「哦?很好啊!京子,你没兴趣吗?」
「你在说什么啊!我们很快就不是学生了,得考虑就业问题。」
听了就业二字,除了京子以外的人都露出了苦笑。伸夫和基的父亲是公司老板,他们的出路等于定下了;而春良透过店里的常客介绍,已有地方上的企业招聘,毕业后出路尚未决定的只有京子一个人。
「我爸爸很顽固,光是成天泡在这种地方,就被他说成不良少女了,要是组乐团去酒店驻唱被他发现,一定会和我断绝父女关系。」
京子大吐苦水,伸夫夸张地挥了挥手。
「酒店是开玩笑的啦!又没说要靠这个吃饭……就像京子说的,马上就要就业了,以后也没机会像这样聚在一起了。」
平时的开朗口吻黯淡下来。见伸夫这个开心果居然感伤了起来,京子无言以对,接过话头的是基。
「所以才不希望只当普通朋友,而是要透过组乐团的形式成为伙伴。这样一来,即使我们成年,或是迈入中年,也有个聚会的契机。只要开口说一句『来场即兴演奏吧!』好伙伴就能齐聚狮堂了。」
开口提议的是伸夫,而基似乎已经耳闻了。京子说了句:「哎,如果是这样的话倒还可以接受。」不情不愿地点了头,春良则是展露出无邪的笑容。
「乐团要取什么名字?」
「——春为什么最起劲的是你啊?」
「因为我们如果要聚会,一定是在这家店啊!我们走了,最寂寞的大概就是这家店吧!」
四人环顾店内。店长——春良的父亲是音乐家,战争结束不久后,便到驻军军营开音乐会,并用赚来的钱开了这间爵士咖啡馆。由于店长以前是名演奏家,店内设计成适合即兴演奏的格局,伸夫等人也受了他不少照顾。
感到寂寞的想必是春良吧!和志同道合的伙伴分道扬镖是件令人痛苦的事,如果组乐团能让他继续留在离这份回忆最近的场所,他当然兴致勃勃了。
「乐团就取名为『Big Tree』吧!人树乐团。」
「这家店的名字啊?不错啊,很棒!」
「京子和基也赞成,好,就这么决定。你应该没意见吧?大木春良。」
春良耸了耸肩。自己的姓氏成了乐团名称,教他有些难为情。
大学毕业之后,他们将各奔前程。四人把店包下来,召开了大树乐团最后的聚会。
「这是学生时代最后一次见面啦!下次见面时就是社会人士了。」
干杯!他们互碰杯子,啜了口酒。在一片和乐融融的谈笑声中,京子面色凝重地开口说道:
「我下星期要去美国。」
「咦?我怎么没听说过?」
基回头望向春良和伸夫,只见两人都摇了摇头。京子一脸抱歉地垂下眼。
「我考虑了很久。我还是无法放弃音乐,所以想去美国好好学习。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如果没去,我怕自己会后悔。」
「春,你怎么办?」
伸夫问道。大家都知道京子对春良有意,而春良也漠然地认为未来自己会和京子在一起,没想到——
面对京子的窥探视线,春良无法正视她。
「我——只要是京子决定的事,我都会替她加油。」
春良决定等待。
直到京子以职业音乐家身分活跃的那一天。
过了五十年,大木春良退休后,又在同一个地点开了间爵士咖啡馆。店里摆放着父亲留给他的唱片,装潢也仿效「Big Tree」。店名叫「Forest」——他希望他这棵树终有一天能够再度和其他树木相依偎,成为森林,才取了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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