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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五年一月一日的早晨,在一片宁静之中来临了。
来自东洋的小岛国的留学生久城一弥,在一夜之间离开了圣玛格丽特学园。但是,学园从表面上看来还是跟往常毫无区别。
法式庭园的各处都铺满了厚实的积雪,染成一片雪白。喷水池、凉亭和铁制的长椅也冷若坚冰,时不时还会有雪块从树枝上“啪沙”地掉落到地面上。
从上空俯视的话呈现为“コ”字形的巨大校舍,如今也是空无一人,笼罩在一片寂静中。
位于宽敞的学校用地一角的迷宫花坛,直到秋天为止也盛开着万紫千红的鲜花,然而如今却被覆盖上了一层纯白色的积雪……
隐藏在花坛深处的、一座小小软绵绵的糖果小屋。
在里面的寝室,盖着水蓝色羽绒被的柔软床铺上,一位少女正保持着仿佛要从此永眠似的诡异静寂感,默默地彷徨在早晨的睡海中。
她以趴在床上的睡姿,紧紧地握住了白皙的拳头。像樱桃般鲜亮的嘴唇也稍微张开了一点,还可以看见淡桃色的舌尖。
呼~呼~……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在紧闭着的眼睑上,覆盖着密集的金色睫毛。从两边眼角到脸颊的部分,都可以看到闪闪发光的泪痕。大概是因为身上穿着多重褶边的柔软睡衣的缘故吧,她的姿态看起来就像在水边休息的小天鹅似的,浑身一片雪白,实在非常可爱。
少女——维多利加·德·布洛瓦在仿佛要持续上百年之久的熟睡中,忽然间轻轻地翻了一下身。
然后,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时间就像冰一样坚固,空气也丧失了艳丽的色彩。
一弥不在身边的漫长时间,在被冰雪封闭的寒冷世界中不断扩大,并且开始对维多利加展开了侵蚀。然后,她就想要拒绝这个世界似的紧紧闭上了眼睛。
——挂钟的指针发出“咔嚓”的声响,向前移动了一分钟。
听到这个声音,维多利加的身体猛然一震,肩膀也开始颤动起来。挂在脖子上的金币吊坠传来了轻微的碰撞音,跟主人同时发起抖来。
这时候,有一个人影正慢慢沿着学园内的道路向前走着。
顶端附有小圆球的毛线帽子,毛茸茸的茶色大衣,还有跟大衣配套的围巾;及肩的浅黑色头发,大大的圆框眼镜;像小狗一样低垂着眼角的大眼睛,今早大概是因为睡眠不足和紧张的关系,原本清澈的绿色也变得稍微有点红了。
人影——塞西尔老师明明浑身都穿着厚厚的衣服,却还像是很冷似的颤抖着双肩,一步步地朝着迷宫花坛走近。她踩着熟悉的步伐跨过花坛,然后又沿着迷宫转来转去,很快就来到了糖果小屋门前。
她轻轻地敲了敲门,但是还没等里面的人作出回应,就悄悄把门打开了。
暖炉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只能看到一片塞冷的景象。猫足茶几和椅子、窗边的安乐椅、款式可爱的橱柜,现在也同样看不到任何人影,就像被冬季的早晨冻结成冰似的伫立在那里。
她又看了看寝室。
“维多利加、同学……”
被叫唤的主人,已经从附顶盖的大床上坐起身来。
那小小的身体还有一半都深陷在软绵绵的床上。有如散开的天鹅绒头巾般的头发,正反射着金光铺洒在床单之上。平时总是浮现着蔷薇色的娇小脸庞,此时却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苍白,但正因为如此而更令人产生一种壮烈感。
明明身上没有穿着华丽的礼裙,但今早的维多利加的容貌,却洋溢着这两年来一直负责照料她的塞西尔从来没有见过的不可思议的美感。大概是因为过分压抑着内心激烈感情的缘故吧,就像从灵魂内侧透出了蓝白色火焰似的,甚至还仿佛可以看到其深处缓缓晃动着的火柱。
“你……”
塞西尔老师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已经起来了吗?”
“我才刚刚起来,塞西尔。”
跟她的异样姿态相反,声音听起来却蕴含着比任何时候都更温柔和率直的韵味,完全就像一个刚满十五岁的普通少女一样。
塞西尔老师尽管察觉到她有点不同寻常,但还是压抑着内心的不安说道:
“那个,昨天晚上,发生了一件很突然的事情……”
“久城……他已经离开了吧。”
返回来的是一个极其平静的声音。
塞西尔老师不禁大吃一惊问道:
“……维多利加同学!你已经知道了吗!?”
维多利加静静地笑了起来。
“因为我的智慧之泉是无所不能的啊,塞西尔。”
“那么,你昨天为什么不跟久城君说呢!”
仿佛觉得无法理解似的,塞西尔老师摇着头问道。
“那孩子连跟你说再见的时间也没有,就这样……”
“…………”
维多利加的视线就像注视着亡灵的小猫似的注视着虚空好一会儿,然后又像依靠机械构造活动的人偶般的生硬动作转眼向塞西尔看去。绿色的眼瞳中蕴含着犹如百岁老人般的大彻大悟,同时也混人了正热切渴望得到爱与理解的小孩子的孤独感,构成了极其复杂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