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六日。
在约好的河边,德川胜利没有出现。
星星出现在天空中。
每次闪动,星星的残像仿佛烙印在眼皮里一样。空气好干净。完美的冬夜。那个紧绷的紧张感觉,以及昏暗深夜里的水味,告诉我今天如果逃走,就再也没机会了。
我此刻伫立在张紧的蜘蛛网正中央。
网子如果断裂,我将再也无法回到这里。这个特殊的夜晚,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一次。
我从桥下看着堤防、另一头、四周,在心中描绘着德川气喘吁吁跑来的模样。但是,哪儿都不见他的身影。没有人来到堤防上。
我凝视着从围巾遮住的嘴边吐出的白色气息,一边祈祷。三十分钟过去时,我开始领悟。
我领悟到我的心理准备,以及为了今天所准备的「真心」正在逐渐消失。我必须放手。
真不敢相信。刚刚不断写信、打电话,德川却没有任何回应。
我闭上眼睛。
喊着:为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吗?出门时正好被家人发现?还是将军知道了?或是——
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到了凌晨三点,冬夜仍没有半点准备天亮的样子。
我一直站在同一个地方。是等待德川,或者只是赌气,我不晓得。但是,如果离开这个地方,我就会失去某个重要的东西,某个重要的东西会被夺走,而夺走它的人不是德川。更大的某个东西将会带走位在我骨头正中央或肚子中央无形的重要东西。
我活着是为了死,天亮的话,今天就死不成了。不仅如此,今后也死不成了。
我咬着嘴唇。
就在这时候,德川骑着脚踏车出现了。知道逐渐靠近的灯光是德川时,安心和害怕一起袭上我的背。我期待着德川不要来,又叹息着自己死不了,却也注意到自己松了一口气,因而莫名地涌上怒火。我不原谅德川。我大喊:「太慢了!」
我后悔自己喊太大声,感觉会被他看不起。我抓住德川又说了一次:「太慢了!」德川一边肩膀上背着第一次看到的卡其色背包。
我用身体撞他,德川以胸口承受我的身体,往后摔在地上。他慢慢起身,然后说了一句:「对不起。」
脸色很难看。
「对不起,我没办法执行『事件』。」
「没办法执行——」
我感觉体内的水分退去。德川又说了一次「对不起」。
这还是他第一次向我道歉。
「什么意思?」
声音在颤抖,我的嘴边也跟着颤抖。明明一点也不好笑,我却露出像是在笑的表情。因为,如果不这么做,德川刚才的道歉就会变成真的了。
「对不起。」德川又说了一次。「我没有办法和你一起制造『事件』。我现在必须去一个地方,有件事我非做不可——」
他话还没说完,我扑向德川的背,摇晃他挂在肩膀上的背包想要抢下来,德川惊讶地睁大眼睛,手臂大力一挥,想要把我拉开。但是,我也是认真的。我狠狠扯过背包。德川一个不稳,背包的背带被我握住。受到离心力的甩动,我的手臂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背包掉落在地面。反弹的力道让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里头没有《悲剧的记忆》笔记本。
德川在信里附给我看的军刀,以刀刃半开的样子落在地上。我的眼睛看到军刀。德川快动作想要捡起来,我比他快了一步先拿到军刀。
我现在必须去一个地方。
有件事我非做不可。
德川或许只是随便说说。或许只是对于「事件」感到退缩,或许只是害怕变成少年A。但是,我知道答案。
德川另有打算。我相信他说的非做不可。他打算使用这把刀。
「你要去小樱家,对吧?」
听到我突如其来的问话,德川的表情像停止呼吸般冻结。一看到他那个表情,我也无法呼吸。果然没错——我朝着胸口吐出一口气。
「我不能让你去。」我说。
「我不知道你和樱田老师之间发生什么事了,也许你们在交往,但是我不会让你去做任何事,你是我的少年A。」
「还给我。」
德川扭曲脸庞,伸出手,力气很大。他拍打我的头,想要拨开我握着军刀的手指。「不要!」我大喊,抱住军刀弓着身,蹲在地上。
「不让你去、不让你去!不能让你抛下我!」
我受够了。那些日常生活、那个持续排挤我的教室、那个失去色彩的每天,我不想回去。
拜托你不要丢下我,德川。
「杀了我——」
我挤出声音。
溢出泪水,抵抗着德川的力量,握紧军刀,绝对不松手。德川的指甲刺进我的手里。我顺势抱着德川的肚子。我只能这么做。
除了我的生命和身体,我再没有其他东西能够当作赌注。德川,帮我。
不能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