芹香那儿听说他考上美术大学。「美术大学、艺术大学通常必须重考好几年,没想到他一次就考上,留在故乡的我们跟蠢蛋没两样。」芹香充满羡慕地看着我,这么说。
相隔好几年没见,与我面对面的德川居然长高了,浏海也不再那么长。那时只有我能够近距离看到的眼睛,也大大方方露出于浏海之外,还戴上了黑框眼镜。喉结,和我同校的高中男生们一样隆起。脖子和肩膀的骨骼看来也比过去结实。
但是,当时的感觉还在。最重要的是冷漠这一点还是没变。
即使好久没碰面,他的眼睛还是不客气地直瞅着我。
「我拿这个来还你。」
粗哑的嗓音。比国中时候低沉,听起来不像德川的声音。
下一秒,我看到德川从纸袋中拿出来的东西,这次我真的喘不过气了。
那是《悲剧的记忆》笔记本。
厚实鼓胀的笔记本,在那天就交给了德川。他递给我,我伸手接下。
我花了一段时间才终于哑着声回答:「谢谢。」妈妈已经回到厨房,不在这里了。
不晓得该说什么好。独处的两人彼此沉默一阵子之后,我率先开口问:「最近好吗?」德川回答:「还可以。」
他可能和我一样,正忙着打包行李准备离开家里去学校,正好找到这本笔记本,觉得丢掉很愧疚,所以拿来还我吧。
沉在心底的怀念涌了上来,那瞬间,胸口、脖子像被锉刀锉过一样好痛。我本来想再开口叫唤「德川」,但是一想到不晓得接下来该说什么,那个名字便再度被我吞了下去。
无法引发那场「悲剧」的我们不满一年的相处岁月,德川心中有什么想法?他是否把那段日子当作是黄热病一样的黑暗历史封印了呢?
人不轻狂枉少年,德川大概打算将那一切留在这个城镇,才会选择将笔记本还给我。我们的缘分就此切断了。我或许会被德川遗忘吧。而我也会忘了德川。
因为那段日子是那么浓郁且特别,因此才想要封印那段记忆,再加上那段记忆与彼此的存在结合得太过紧密,因为太靠近,所以再没有机会彼此连接。
这本笔记本就是道别的证据,来自德川的饯别。
「再见。」德川说。
「嗯。」我回答。
「还有,这个也给你。如果不需要的话,就丢掉吧。」
德川让我看到纸袋中还有一个褐色纸包裹的包装。就这样,连同纸袋一起交给了我。只简短说完必须说的话,这一点也还是没变。
他走出门后,我和关上的门一起待在变黑的玄关处。我翻开笔记本封面,带着勇气,面对自己想要逃避的过去。
第一页以铅笔用难看的、我当时的字迹写着:
『这是关于一场悲剧的记忆。』
没有发生哦。我告诉写下这些字的安。
光是你自己的世界就占满你的心神,你根本没空看其他人的事、不听其他人说话,只会一个人思考,并且看不起所有人,就连坐在你旁边的男孩所处的状况与心情都没发现。——我告诉国二的小林安。
没发生「悲剧」,是你的悲剧。
没注意到,是你的悲剧。
翻着页面的手颤抖着。
从纸上传来心跳与呼吸。我和德川写下的东西,贴着泛黄剪报、以国二品味从喜欢的小说或书上选出的文章,还写了遗书。这两个人拼命地享受这过程,告诉我他们就是这样。以不让现在的我看不起的活力和拼命,热衷于策划没有实现的计划。
然后——
翻过自己看惯的文字,我看到出现在眼前的新页时,因为冲击太大,差点弄掉笔记本。
上面画了画。
一瞬间我还以为是那张照片,结果不是。
那是模仿《临床少女》构图的画。
从肩膀根部切断的雪白手臂沉在水槽里。女孩子从水槽玻璃那一侧凝视着断臂。我最喜欢的那张照片。少了一条胳膊的女生。仿佛接受自己的手臂在铺着蓝色沙子的水槽内迎着光,以面无表情的眼睛看着。
在那间书店后侧看了无数次,是我觉得最理想的一幅画面。只不过,画与照片有一处不同。
画中的人是我。
是国二那时的我,我代替那个人偶,被切断手臂。我想要但现实生活却买不到的巨大水槽也在画里。画中描绘国二的我,不悦地、无趣地,是我熟悉的「我」的表情。
拿着笔记本的手也跟着焦急,我连忙继续往下翻。后面全是画,好几张好几张,全是《临床少女》摄影集中的构图。画中的人偶全变成了我。
翻到一半,我翻页的手变得更快。一边看,视线底下逐渐渗出白色,眼泪落在笔记本上。支撑纸张的手失去了力气。
直到最后一页为止,满满将近二十页的画,他在什么时候、抱持什么心情画下来的呢?
最后一页的画很明显是最棒的一幅。
他花了多少时间才画完的?最后一张感觉是最近,也就是现在的德川所画。现在他已经这么厉害了吗?我看傻了,也很佩服。他根本是天才吧。我心想。没有夸张。他真的是天才。
他画下了那个河边。
道别的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