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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晓得为什么这种时候自己还叫他「快拍」。
声音明明就像刚下过雨的马路一样含糊不清,不晓得为什么德川居然听懂了。我只说了一遍。
仿佛失去兴趣似地抛开我喉咙的德川,站在远处。
「快点。」
不弯腰连咳嗽都无法好好咳。内脏好像翻搅了一顿。
啪沙。我听见声音,闪光灯的光覆盖我身上。好几次、好几次。
中途我逐渐不支,身体摇晃。这段期间,德川仍然毫不留情地从我头上将我难看的姿态拍下来。头上的单调声音与日光灯融合,直接让我沉入皎洁的光之海中。我有一半真心相信、希望自己会变成如此。身体像在水里一样沉重。感觉头发和衣服都湿了。
我一直想咳嗽。
因为我不晓得停止咳嗽、抬起头时,该怎么面对德川的脸。
结果这天没有换上冬季制服。
咳完后,明明没有其他意思,我的呼吸声却变得很大、很痛苦。背部靠着墙壁,我伸直双腿,暂时茫然地看着窗外。
脸觉得痒,我伸手搓搓脸皮表面。好像有小虫在皮肤底下来回移动,一想像那副画面,我忍不住打冷颤,然后不断地用手掌心按着脸,扯高脸颊的肉。
脑袋里像被谁掏空一样空荡荡,我甚至无法阻止自己在德川面前露出虚无的表情。我持续专心搓着脸。德川什么也没说。
我请他帮我打开通往阳台的窗子,德川也照办了。
一股新鲜的风吹进来抚摸脸庞,我这才注意到这个房间里充满了无可救药的懒惰、懒散空气。被勒住脖子时流下的口水已经在嘴唇下方蒸干。
好一会儿我一句话也没说。
德川从自己的包包里拿出喝了一半的宝特瓶运动饮料,默默递到我面前,我这才感觉自己的喉咙很渴。接过饮料,一口气灌了下去。也不晓得他摆在包包里多久了,运动饮料温温的,甜甜的。
一口气喝光后,嘴巴离开瓶口,饮料像是在清洗口水的痕迹一样流下嘴唇,滑到下巴上。我伸手擦拭时,呼吸总算不再紊乱,我勉强能够正常呼吸了。但是,喉咙仿佛仍被德川的手掐住一样,那个手指的感觉和力量的记忆,始终无法消失。
「我去换衣服。」
「嗯。」
站在那儿看着窗外的德川还是一样没有看向我。
我们比预定时间提早十五分钟离开摄影棚。下楼付钱时,以窗帘隔开的后侧房间已经没有任何声音,似乎已经拍完了。
归还服装时,店员以事务性的手势收下皮革洋装那瞬间,我的喉咙和脑袋深处突然像燃烧般疼痛。
来的时候没有半个人的柜台前,现在有三个女孩子在场。她们身穿制服,手里拿着大型背包,年纪和我们一样是国中生。听到她们在聊漫画,我心想,她们一定是为了这里的摄影棚而来的吧。
也许是常客。她们的样子毫不紧张,一直很开心地彼此聊着天,也没有看向先来的我们。原来我们直接报上真实年纪,也可以顺利进来啊。早知道就应该更大方一点。
走出店外,太阳已经开始带着橘色。从摄影棚房间看见漂着小船的河川,正反射着阳光。明天又要上学了。假期即将结束的下午,川面上充满着对于「假期已经结束」的惋惜与无力感。
快步走在前头的德川在前面等着停下脚步的我。他硬是不愿意看我的态度很好笑,所以我也故意停留久一点,待在桥正中央不动。
来时原本打算回程可以下车去秋叶原车站看看,结果我们没下车,在开往东京车站的电车上,我们之间再度空出距离。
新干线上,因为正值傍晚这种不上不下的时间,所以很空。「怎么坐?」我问。德川摇头说:「各坐各的不就好了?」长时间沉默的关系,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不过能够听到他很久没开口的声音,还是让我松了一口气。
在月台上等待新干线进站时,我问德川:「你交过女朋友吗?」
德川吓得瞠目结舌。我第一次看到浏海后侧的眼睛睁那么大。他以略高的声音说:
「……没有。你现在是在取笑我吗?」
「这样啊。」
如果是前阵子,我也无法想像德川有女朋友。不过我并不是在取笑他。
今天,他帮我扣上皮革洋装背后钩子的动作毫不紧张。德川这种昆虫男居然很习惯女生,让我感到意外。
德川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是又有些尴尬地转开脸。「走了」、「嗯」我们互相打招呼道别,各自前往不同车厢。
坐在座位上看着车窗,车内照明反射出的我的脸,像幽灵般半透明地看着我。感觉还没有完全恢复的脖子,也有点像飘在那儿。
我从包包里拿出镜子,侧着脖子照了照。他明明掐得那么用力,却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原本很严重的瘙痒也消失了。
从打开的包包里看见《悲剧的记忆》笔记本。德川和我制造的、前所未有的事件。
这么说来,国中男女同学一起殉情自杀的例子好像还没发生过。
我连忙甩开掠过脑中的想法。
早上我才决定动机不包括恋爱因素。再说,殉情自杀必须是和喜欢的对象,因为身分不同、不伦或不被允许,才会发生。绝对不可以被人认为我喜欢德川。再说,先杀掉喜欢的女生后,男生再自杀的强迫自杀案子,之前也发生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