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个袋子里是猫或狗的话,我受到的打击一定更大。我不明白为什么。因为老鼠是野兽、是害虫,所以层次不同,再加上老鼠的确很少抵抗。
但是,德川不懂。
我宁可那是猫、是狗。即使是猫狗,我也不会害怕。我和其他女孩子不同。我不希望他小看我。
我对德川不回头的目中无人态度感到焦虑,目光又无法离开他瘦弱的身影。我的身体已经比我的脑袋快一步行动。我回到脚踏车那儿,急忙骑上车,追上德川。
「等等!」
我骑着脚踏车来到他旁边,德川惊讶地仰望我。也许是距离比刚才更近的关系—我能够清楚看到他的长相了,坐在我隔壁的昆虫男德川真正的长相。白皙的脸上有着凹凸不平的痘疤;浏海之间的眼睛又小又难看;塌鼻子很像电视或漫画上看到的外星人。
「让我看看老鼠。」
德川停下脚步凝视着我,眼睛眨也没眨。我离开脚踏车,站在他的斜前方盯着他。
「我没看过,让我看看。」
德川没有立刻回答,最后还是说了「好」。他似乎觉得有趣,再度露齿怪笑。
「明天我会摆在这里。」
不等我回答,他再度无视我走开。
麻痹的感觉从我的脚底往上窜,甚至传染到我的脖子和脸上,感觉好热。
我想像德川在河岸边以极度扭曲的表情咬牙切齿地踹着塑胶袋。事实上当时根本无法确认他的表情,但那个踹袋子的狠劲不寻常。深埋在他心中的情感有这么激烈?是憎恨?还是迁怒?或是忧郁?又或许是压力?我不晓得那股情绪的名称是什么,可以确定的是那情绪非比寻常。
不管那是猫或者老鼠,德川都会那样踹。
回到家之后,我打开抽屉,拿出剪贴簿。
晚餐后的现在是爸爸洗澡的时间。他应该已经看完今天的报纸,不过比起早上,我已经不再觉得千叶县国中女生自杀的消息吸引人了。
我找寻剪贴簿中一则前阵子的报纸新闻。有了,找到了。
那则消息讨论的是某位连续杀害幼女的犯人。凶手犯案当时已经三十三岁,不过别人也说过他小时候会杀死住家附近的猫。
这则报导中,刊载了一位身心科医师的意见。
『近日媒体的报导中,记者取得犯人过去国小、国中时期的作文集,摘录其写过的作文,内容相当耸动。记者提出犯人自小经常施暴、少年时杀过的蜻蜓比其他人更多等字句,我希望各位能够留心这些可能演变成杀人事件的内容。』
我看到这篇文章时,想到的是——
少年时杀过的蜻蜓比其他人更多。
这种情况很普递吗?
蜻蜓耶。一到秋天,就会在这一带飞舞,随着社团外出远征山区的国中时,更是随便都能看到一大堆的蜻蜓耶。男子篮球社的人用手指在蜻蜓面前绕圈圈,弄死蜻蜓时,几个女生还摸过蜻蜓尸体。而我,却没有。
蜻蜓的翅膀细得像丝,那个细细的身体里有器官帮助它活着,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我还在念托儿所时,爸爸用盥洗室的窗子夹住一只蜻蜓。我则在一旁刷牙。
强而有力的关窗声和爸爸「啊」地叫声几乎同时。我转过头一看,是一只蜻蜓。又大又红,或许那就是造成我心灵创伤的凶手。
爸爸没有太慌张,只是一脸无奈地打开窗户。蜻蜓的身体被窗框压扁。它痛苦地拍动翅膀,啪嚓啪嚓,啪嚓啪嚓,发出振翅声。
细细的,像纸片一样的身体压扁在窗框上。我惊讶它没有被切成两半,同时茫然看着蜻蜓痛苦挣扎的景象。
爸爸把蜻蜓弄下窗子,它的肚子变得像一张纸一样单薄。我也不确定那是不是它的肚子,总之就是像尾巴一样膨起的部分。蜻蜓的花样就像漂亮的格纹,烙印在窗子上。那不是水彩颜料也不是蜡笔,是蜻蜒身体染出的颜色。拿显微镜仔细观察,应该能够一看见生物细胞。
「这个字是这样写吗?」突然质疑平日常见的汉字,这现象称为「完形崩坏(Gestaltzerfall)」,我则是对蜻蜓发生完形崩坏。这是什么生物?身体像无依无靠的纸片,为什么能够活下来?
我不记得爸爸怎么处置那只蜻蜒。刚上小学没多久时,我曾经鼓起勇气问爸爸,但爸爸只是歪着头说:「有这件事吗?」不是敷衍我,他真的不记得了。蜻蜒的生命对爸爸来说,就是这么琐碎的问题。
现在去确认窗框,上面也没有蜻蜒的痕迹。因为妈妈很爱干净,每个角落都会彻底打扫,所以我家一尘不染。但她如果知道自己哼着歌擦拭的东西、在装满水的水桶中清洗抹布上沾到的污垢是蜻蜒,她会作何感想?也许会像看到黄金鼠时一样大叫「好可怕」吧。
我不怕蜻蜓。只是想要回应身心科医师的意见罢了。
在杀害蜻蜒的那一刻,那个人已经越界了。一般人看到单薄尾巴抽动的样子,只会觉得它很有毅力,不会想杀了它。我很想问问那位身心科医生「你有没有杀过蜻蜓?」如果曾经杀过,那么医生你也不正常。
至少我不知道我周遭有人会杀蜻蜓。
——袋子里的老鼠。
无处可逃、被逼到死角的老鼠。德川踢的塑胶袋中的老鼠,已经死了吗?还是活着呢?我想起了「薛丁格的猫」。虽然无法完全理解那套说法和理论,不过因为不少小说、漫画以此当作主题,所以我知道。
该实验内容是把猫装进箱子里,再用放射线照射。直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