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变冷。德川摇摇头。发出的声音平静、没有抑扬顿挫,也感觉不到温度。
「你觉得老鼠很可爱?」
「咦?」
「你觉得黄金鼠很可爱,或是认为老鼠就是米老鼠吗?你只见过那些卡通老鼠吗?」
他的声音很像机器人。我回答不上来,他继续说:
「很多人没见过老鼠或是只觉得老鼠可爱。你没见过真的老鼠吧?」
我沉默抬高视线,看着德川。我看过朋友养的黄金鼠。小学时,因为朋友有好几只,所以借给我带回家,结果妈妈尖叫:「好可怕!」我当时觉得不解,小小只动来动去又没有力量的小老鼠有什么可怕的。只听见妈妈以惨叫般地说:「好可怕,绝对不可以让它离开笼子,知道吗?」所以小老鼠在我家那阵子,妈妈每次经过我房门前都一脸嫌恶。明明这么可爱。——我当时还觉得妈妈太小题大作。
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德川的脸太暗,无法看清楚,他该不会能把我看得很清楚吧?一想到他具有优势,我就开始想逃。见我没有回答,德川突然把视线从我身上转开。这举动出现的时机太突然,我甚至觉得扫兴。他没说半句话就转身准备走开。
「德川。」
在细小灰色粒子飞舞的昏暗夜色中,德川没有回头。没听见吗?还是不理我呢?我不知道原因。突然一股热气涌上喉咙。
「德川!」
我大声一喊,德川停下脚步,在距离我几步远的前方不耐烦地转过头。他虽然没有开口,但我知道他很无奈。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就这样走掉。只把意义深远的事情像念单字一样说完,也没有继续说明,也没有叫我闭嘴不准说出去。这家伙明天一定仍会一如往常地出现在学校,若无其事地坐在我旁边。也许除了今天的对话之外,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和这家伙说上半句话了。
但是,我不希望为了这件事感到不舒服。我和德川座位虽然相邻,却像是隔着一道透明墙壁,坚固的玻璃墙壁。一旦玻璃破了,再用保鲜膜等东西轻轻遮盖,我也无法放心。我无法以一张不知情的表情在坍塌的墙壁和生态系之中生存。这家伙明明是昆虫男,却和其他男生一样叫我「小林」。这种情况平常根本不被允许。
「老鼠是怎么回事?那个袋子,你拿走了吗?」
「移动袋子的人是你?」
我瞬间语塞。
你。
若不是交情相当好,其他男生也不会直接这样称呼我。
「……是的。」
「你如果觉得老鼠可怜,我让你看看真正的老鼠,你就会了解了。老鼠是野兽。」
我看见德川脸上的嘴唇一侧扬起,看起来就像是全黑的影子,只有嘴巴是红色。这明明是现实生活中正在进行的情况,看起来却像绘制精良的动画一样。
「我用捕鼠器抓到老鼠母子,母子一起生活在笼子里,但是母鼠先一步变得虚弱。只见幼鼠在母鼠四周动来动去,看似寻求慰借,彼此的脸凑在一起,我还觉得看起来好可怜——」
德川一口气说到这儿,大口吸气,然后笑了。
「结果笼子流出鲜血,底下的地板一片血红。它们不是凑在一起,而是在吃母鼠。母鼠虽然虚弱,但还活着。」
我的双脚动不了。
「没有食物就会把它吃掉。哈姆太郎、米老鼠都是骗人的,它们才没有家人或朋友的观念。老鼠是野兽,更胜过它们对人类来说是会带来传染病的害虫。它们没有智商,只要有肉就好。」
听着德川仿佛金属的声音,我的心飞向远方,站在这里的我,似乎不再是刚才还和小江一边聊动画一边回家的小林安了。德川也是如此。与昆虫男们同化的他、在美术社还算受欢迎的他,与现在这家伙完全不同。
「鲜血,真的是红色的吗?」
我的喉咙发出仿佛气体外泄的声音。我不想沉默认输。现在不开口的话,我好像会被德川吞没。
「是红色。刚流出来的颜色与水彩颜料的颜色一样红得不真切。不是份量的关系。最后则是黑色。」
最后这两个字好写实。
沾在塑胶袋上的褐色污垢,是随着时间改变了颜色吗?几年前朋友借我的黄金鼠身材娇小,我心想,它身上的血量应该很少吧。要让地板变成鲜红一片——光是想像就让我颤抖。
不是感动,而是毛骨悚然。
「袋子里的老鼠,是你用家里的捕鼠器抓到的?」
我问。德川微微一笑。
「有句惯用语就叫做『袋子里的老鼠』,对吧。」
「啊。」
「你知道答案了又如何?我可以回去了吗?」
表情从德川的脸上消失。如果让他再度背对我,我就没办法叫住他了。
「袋子里的老鼠」这句惯用语比喻被追到无路可逃。我不是刻意那么说,但是被他指出来,反而让我乱了步调。
那家伙的头脑应该很差才对。
父亲虽是老师,成绩却意外普通,就连父亲教的科目「英语」也念得不怎么样。我一直以为他不会突然说出反击对手的话。
——听到是老鼠,你放心了吗?
我凝视着德川逐渐变小的背影,不甘心地承认他说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