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佐方、河濑、打电话来的芹香。虽然不想去,但是比起明天一整天和妈妈待在同一个房子里,我宁可去学校。
我突然觉得社团活动之后的身体,全是汗臭味。
我不想就这样换衣服、换内衣、躺上床睡觉。
过了晚上十一点之后,我听见一楼传来体育新闻的声音。我悄悄走出房间。我在房间里也知道妈妈和爸爸已经洗过澡了。浴缸里的水已经放掉了吗?没办法,今天至少也要冲个澡。
我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位在楼梯正下方的客厅门开着,我知道妈妈他们正坐在客厅里,但是我低下头,快速进入浴室。妈妈和爸爸大概已经发现了吧,但是他们没有叫住我。
浴缸的水栓还没拔掉,里头还有热水。
掀开浴缸保温盖的瞬间,热气一鼓作气往上喷,像是要融化我哭到阵阵刺痛的脸颊,让我又流泪了。平常我总是先清洗身体,但是今天我闭上眼睛,搓搓脸,直接进入热水里。
为什么我要离开房间呢?
原本打定主意再也不出来,要让妈妈担心,等到妈妈下次打开房门时,我已经死在房间里了。想像妈妈极度后悔、趴着大哭的模样,就让人开心。但我却出来了。为什么我的愤怒、悲伤和决心都无法坚持呢?我真是逊毙了。
掩着脸,我说,妈妈太过分了,然后又哭了。我要让你后悔!我要你道歉!愤怒源源不绝地涌上来,我却担心等一下出去时,如果正好和妈妈打照面的话,应该很尴尬吧。这点是眼前即将面对的现实。我的胸口满是怒意。
离开浴缸,清洗身体时,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让河濑看胸部的事而瞬间脸红。我连忙冲澡。头发卡在裂开的指甲之间。我强行拉扯,一阵刺痛窜过,我吐出一口气,慢慢弄下头发。真没用。
离开浴室,我发现浴巾已经换上一条新的。
本来在浴室里哭过后暂且稳定下来的情绪,与耳朵的温度一起上升,再度沸腾起来。我居然没有发现。显然妈妈十分小心翼翼。我哭泣的声音应该也被听到了。
换好衣服离开盥洗室时,我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关上门。低着头,不看向客厅。妈妈和爸爸都没有叫我。
那一夜,我睡不着。
快睡、快睡。我不断这样对自己说,但是头脑却很清醒。我好不甘心。剪贴簿被看到这件事的冲击太大。
一般人会做这种事吗?那样做违反规则吧。
全部都违反规则。
学校也是这样。隔壁县市学校的少年A把女朋友找出去杀掉的同时,我们学校很和平,正天真无邪地进行着别人的恋爱谘询会。同样是国中二年级,这就是我面对的现实。世界很和平、没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温馨又平凡地转动着。
我本来想就这么算了,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大家的品味太差了。品味那么糟糕,却想要擅自干涉我的人生。
清晨五点,我离开家门。
在妈妈起床之前出门,我想让她看到空房间。这是没有勇气自杀、让妈妈看到尸体后反省的我,所能做出的最大抵抗。可是,妈妈对于这种程度的小事一定不会感到惊讶。搞不好她其实早就醒来,甚至还看着我出门。那个人虽然单纯,却在奇怪的地方特别刚强又罗唆。还喜欢擅自换掉浴巾。
我快速洗好脸、刷完牙,穿着一如往常的俗气运动服,骑上脚踏车。抽屉的钥匙已经从信插袋里拿出来收在口袋里,带出家门。
早晨的街道空气清新。
一片宁静,偶尔能听到麻雀的啾啾叫声。没有半个人影。微亮的天空看起来好美。
遇上讨厌的事,觉得自己很不幸的时候,这个世界看起来愈漂亮,这是为什么呢?我并不讨厌这样。讨厌的事固然讨厌,不过我喜欢像这样进入一个人独处的世界,我喜欢想像自己站在当中。
肌肤有点冷。微微吐出的气息是白色。清晨五点的世界原来是长这样,我似乎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我甚至觉得没有半个人在的这里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我拉长运动服袖子,用手指抓着末端,手藏在袖子里握住脚踏车的把手。
来到河岸边的堤防,看到昨天我跪在地上找东西的位置附近有人影时,我的心脏哆地摇晃一阵。一股热气包裹背部。那个驼背加上往前弯的站姿,像稻穗或芦苇般的身影。
我冲了出去。
骑着脚踏车移动到堤防的草坪上,我放倒脚踏车,改用双脚跑过去。如果被发现,对方可能会跑掉。
前天背对着昏暗夕阳而站的德川胜利身影,今天因为混杂着朝阳而变得明亮。可以看见他的脸,轮廓也很清晰,连眼睛不好的我都能看见。我没有要突袭他。当时他突然从背后叫住我,今天是我自己跑向他。
「德川!」
我吸饱了早晨的空气,所以毫不犹豫地大喊出声。上次也站在同样地点,但纹风不动的德川很惊讶地看向我,表情很是意外。我第一次看到这家伙焦急的样子。心情真好。
「小林。」德川的嘴巴像在咀嚼空气一样动了动。
他手上拿着白色塑胶袋。确认这点的下一秒,我注意到德川的脚边,然后吸了很大一口,真的很大的一口气,无法再发出声音。我来回看看德川的脚边和他的脸。
我不晓得自己为什么流眼泪。
泪腺从昨天就变得很松弛,大概是弹性疲乏吧。眼睛边缘变得好痛。啪答。一滴泪水落在脸颊上,滑了下来。德川没有保持冷酷。昨天的他看来很冷漠,但其实不是。此刻的他仓皇失措。
德川的脚边躺着一只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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