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落到替一群流氓跑腿。」这只老鼠的谈吐和语气与葛伦有些相似,是彻底放弃理念者特有的口吻。
「你说在找亲人,有只叫奇奇的小白鼠,它是你兄弟吗?」
「是的!它是我弟弟!你遇过奇奇?它应该和我爸爸在一起。」
「原来是那对父子……」这只老鼠与亮灰色的葛伦不同,与一般沟鼠同样近乎深黑,但是修行者般的清瘦形貌,则与葛伦极似。沟鼠闭目冥思片刻后,睁眼凝视着达达说:「我带你去跟它们见面。」
19
睡梦中,奇奇挥开那些黏糊糊、冷冰冰的东西纠缠,手足拼命乱划,往上、再往上,要浮起来。喘不过气,快不能呼吸,非到上面不可,到有空气的地方……。然后,一点一点,逐渐恢复意识。
起初感觉到灿烂耀眼。隔着紧闭的眼睑,一种极明亮、温煦之物渗入眼底、脑海,漫遍全身。奇奇一时静躺着。好明亮、好温暖、多舒服……,是梦的延续吗?
微睁开眼,强光瞬间扩散,似要射穿眼睛,又赶紧闭上。小心翼翼地,再度缓缓张开,瞳孔逐渐适应。草的芬芳浓烈薰呛,现在刚过正午,太阳高悬在天空。清凉的川风玩弄着面颊拂过……,回到河边了!
奇奇想跳起来,无奈没有力气,只好慢吞吞抬起身体,半坐着东张西望。下半身浸在水边泥淖里,浑身湿透透。奇奇用力抖一抖,感到彻骨的寒,喜悦却从体内涌上来。眼前就是河,悠悠然缓流。我回来了!可是爸爸呢?哥哥呢?啊,几公尺外的石头下,好像有灰扑扑的毛团……。
奇奇缓慢爬起来想走过去,忽然一阵反胃,哇的呕出脏水。它努力克制恶心,拖着身体慢爬过去,发现那团蜷缩的破烂毛团正是鼠爸,就拼命加快脚步跑起来。
「爸爸!」奇奇贴近耳边呼唤,摇了摇鼠爸,毫无反应。该不会死了?奇奇吓得背脊一阵阵抽冷。仔细观察后,发现鼠爸的腹部正细微、规律地上下起伏。不要紧,还有呼吸。奇奇努力替爸爸擦身取暖,频频舔净它的脸孔,不停大声呼唤,过不久,鼠爸总算微睁开眼。
「奇奇……」
奇奇嚎啕大哭起来。太好了、太好了,爸爸终于醒过来。
这时,有团黑影落在父子俩身上,鼠爸抬眼望去,奇奇循着视线回头。说也奇怪,哪时居然冒出三只魁梧的沟鼠,将它们团团包围。
「这两只,怎么回事?」站在中间、体型最高大的沟鼠蛮横地问。
「看样子是来自外地呢。」旁边一只奉承说,「见鬼了,哨兵到底在混什么,它们八成躲过监视,从桥那头溜来的。」
「可是你瞧,大只的好像溺水了。」另一只说,「大概从上游冲下来,不晓得挂了没有。」
刚说完,那只沟鼠飕地靠近,朝奇奇肚子就是一踹,还在晕头转向的奇奇应声倒地。沟鼠蹲到缩成一团破烂的鼠爸面前,揪住触须用力一扯。鼠爸连头带须被拖起,眼睛微睁表示还有意识,只是遭暴力相向,软绵绵无法反击。
「原来还没挂掉。丢到水里,让它早点超脱怎么样,队长?」
「慢着、慢着。」那只站在中间、被称为队长的大个子说,「还得调查它们的来历,追究哨兵的疏失。要说顺流冲来也没道理,老鼠没事哪会泅水?它们有可能越过河堤……」
奇奇注意到十公尺外的上游有小河坝,圆形的排水管汩汩冒出水。对啊,我们一定是从那里出来的,就算差点丢了性命,我们终于真的回到河畔。可是结果呢?千辛万苦绕一大圈,看来这里还是「帝国」,还在沟鼠的地盘内。禁不起严重失望的打击,奇奇闭上双眼。绕那么多危险远路,到头来还是失败……。这时,轮到奇奇的触须被用力揪住,它叽的痛哀一声。
「喂,小不点。队长问你们打哪来的?还不快回话。」
睁开眼,一只龇牙咧嘴、全身黝黑的沟鼠凑在面前。糊满黏腻口水的利牙,险亮一闪。
不知为什么,奇奇不再害怕。因为强烈的失望占据它整颗心,没有余隙容纳恐惧了。
快说!快说!快说!沟鼠连声催促,揪住奇奇的触须扯了又扯。我们的心血全泡汤了,明明那么努力……,冒着台风天赶路……在下水道摸黑前进……坐在面碗里咕噜兜圈子……。无数情景一齐从忆海唤醒,在奇奇脑里盘旋不停。
「喂,问你打哪来的?哪来的?」怎么问个没完,烦死了啦,痛死了啦。奇奇被摇着摇着,偏头往上游一瞧,望见刚才父子俩被冲出来的排水管口。就是那里嘛,我们是从那里出来的。奇奇正想顺手指去,忽然瞥见倒在地上的爸爸。鼠爸吃力抬起头,微睁眼凝视着它,虚弱而确切地摇了摇头。
爸爸的意思是不能说吗?可是这家伙揪啊揪的,触须都快被拔掉了,怎么办?
「……别揪了,好痛嘛。」奇奇小声说。
「是啊,得给点苦头尝。」沟鼠嘿嘿嗤笑,「再不讲,教你更难看。还不快说!」
「你很烦喔。」
「小鬼,你说啥?」沟鼠恼怒地松开手,朝奇奇侧腹又是一踹。
「可、可是……」奇奇的心事,忍不住伴着泪水说出来。
「把话说清楚,小不点。」
「可是我们都费好大劲了……,应该没问题……,葛伦这么说的……」
刹那间,沟鼠之间窜过一阵尖锐紧张。瞬间沉默后,队长匆匆逼近奇奇。
「小鬼,你刚才提到『葛伦』是吧?」队长高声咆哮,又揪住它的触须。奇奇闭起眼,陷入虚脱状态。「你见过葛伦?它还活着?在哪儿?葛伦在哪?」
不管怎么摇撼,奇奇都没有回应。不,它无法回答,它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