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睡一会吧!整天被吵得无法入眠。」它只幽幽回道。
噪音持续一周戛然而止,恢复原先宁静的生活。两兄弟跑到河滩,滚成一团玩得不亦乐乎,还遇到妲米,它在浅滩上恰噗恰噗踏得水花四溅,呼呼嗅着石头和水草,悠闲漫步来找它们。来玩啊、来玩啊,巨犬鼻头凑过来,达达不再害怕了。它了解狗儿很和善,那湿湿大鼻头在背后拱啊拱的也无所谓了。倒是奇奇被巨无霸的妲米给吓住,怕得不敢靠近,偏又爱摆出谁怕谁的表情,头转一边吹起口哨来。
妲米前足踏开草叶,寻找躲在草丛里的达达;达达逃出草丛,妲米追着跑。不敢加入游戏的奇奇只能带点懊悔,站得远远大声起哄。待回过神,天色已近晚,兄弟俩匆忙回家,又挨鼠爸一顿训。平静的河滨日常生活,看似完全回到常轨。
岂料,某天在毫无预警下进行伐木,这次是震耳欲聋的链锯尖嚎,从早到晚一刻不停。
简直是令人匪夷所思的声音。推土机的噪音,大批人群在眼前的走动声,尽管讨厌尚能忍受。可是这声音,忽响、忽停、又大响。从一开始,链锯的轧轧嚎叫就远超过它们的忍耐极限。
就在噪音刚响遍河滩,暴力般入侵达达家时,奇奇吓得翻倒在地,几乎失去意识。达达和鼠爸半抱半拖着发抖的奇奇,走向巢穴最深处,来到通往道路旁的捷径出口附近,父子们彼此相依,只能在此度过一天。地点位于车流量多的路边,就算嘈杂也要忍受。链锯那轧轧的暴力呻吼,已将老鼠一家逼至绝境。
暮晚时噪音停止,它们在饱受惊吓之余,连觅食的力气也尽失,就此度过一夜。在噩梦呻吟中,达达几次从浅眠惊醒,隔日清晨赶到河边观看,结果大吃一惊。
与巢穴相望的对岸上,原本耸立一棵巨大的山毛榉树,几重壮枝展在河面,清凉枝影落映于水流间,这棵树已被砍倒。砍落的枝橙在旁堆积成山,粗壮余根上遗留沭目惊心的伐痕。
眺望上游、下游,达达发现好几棵像山毛榉般的大树皆被砍倒。光是这几棵高大树影拔牙似的零星消失,河畔风景就霎时变得呆板平坦。达达害怕起来,连忙回洞里紧紧靠着鼠爸。
「嗯,怎么了?」鼠爸困声问道,发觉达达颤抖不止,就立刻起身到洞外。达达许久不见爸爸回来,确认奇奇熟睡后,也朝洞口走去。
来到外面,只见鼠爸站在堤坡的八角金盘叶下,与一只独居在下游附近的年迈老鼠交谈。
「……都这把年纪了,没想到遇上这种事。」鼠爷爷说。
「这是真的?消息可靠吗?」鼠爸问道。
「是的,千真万确。这条河即将消失。」鼠爷爷说道。
4
河即将消失。
这消息远超乎达达的想像,从它出生以来,这条河就一直存在。达达即使衰老、死去,河会永远存在,清澈的水源远流长。达达死后,枯朽的身体溶化水里,流向好远好宽阔的地方,与这世界合而为一。浸透达达躯体和灵魂的水,化为蒸气升上天空,变成雨倾落大地。然后聚集滴水、汇成小流,清流将会在某处与这条河重逢……。
尽管无法用复杂的语吾思考,达达有这种感觉。它深信如此。
鼠爷爷说:
「人类想拥有土地,有地就能盖房子、造马路,车辆能在路上行驶。他们打算在河面铺盖子,改为平地使用,真是荒唐透顶。」鼠爷爷说着打个大喷嚏。「天气突然明显转冶,秋天来啦。那些蝉也被噪音骚扰得不敢吭声。」
「……这下麻烦了。」鼠爸喃喃自语。
「我最近总跟在人类脚边偷听消息,有两、三次差点被踩扁。绝对不会错,他们要搬移石头、砍树木,用混凝土建河堤,在河上铺设盖子。我还听说,只要让河流过下面的黑洞就成了,就是这么一回事。那些人净做些荒唐事,我爷爷的爷爷曾遇过一只落难老鼠,它就是从遭破坏的河川逃出来的。」
「那该怎么办?」
「我要搬家,这条河迟早会消失。不,它正在消失,不是吗?你瞧瞧那棵山毛榉树。」鼠爷爷说着,抽动毛色变雪白的鼻端朝对岸示意。「那么高大的树,花几十年光阴努力茁壮,守护草、虫,守护我们,多可怜哪。小时候,我每天爬上爬下玩耍。」鼠爷爷声音忽然颤抖起来,达达望着它,那老眼已噙满泪水。
「只能搬家……,是的,唯有如此。」鼠爸静静地说。
「不要!我绝不搬!」达达叫道。
当天从清晨响起链锯的噪音,而且就在它们的巢穴附近。
达达一家抄捷径到外面住宅区的街上避难,钻进某户住家的仓库后面,在此静待一整天。
「这样狭窄的地方,猫不会进来。」鼠爸说,「它们察觉猎物的藏身地时,就悄悄屏息在出口等上好几、好几个小时,猫就是这么可怕的动物。一旦被它嗅到气味,最好别指望活着出去。」
鼠爸的语气非常平静,达达听了,却有想放声呐喊的冲动。
「既、既然这样,为什么还留在这里……?」鼠爸凝视着达达,轻瞥奇奇一眼,视线再度投回它身上。达达了解爸爸是希望它别让奇奇担心,必须坚强起来,于是将想说的话又吞下去。
到下午,奇奇饿坏了,开始闹脾气。劝它忍一忍、乖乖别闹,还是奉奉爬来爬去,吱吱叫不停。「等我一下。」鼠爸说完,忽然消失踪影。焦急等待长达一小时后,鼠爸满脸疲惫回来,将衔来的面包碎片轻抛在两兄弟之间。
「我只能找到这个,珍惜点吃吧。」鼠爸说着蹲下来。达达望着奇奇吃得津津有味,便问:
「爸爸吃过了?」鼠爸嗯一声,点了点头。达达心想真的吗,不禁食不下咽。
「来,达达也快吃吧。」
「好……。爸爸,脸上脏了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