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tachi」,过来一下。
在幼稚园的庭院玩耍时,屋檐下的阴影处传来呼唤声。当天满四岁的水上由希很清楚那是在叫她。
周围的小孩都用自己的名字称呼自己。「明美呀」、「美香啊」。她以为都是这样的,学她们用「由希呀」起头,瞬间被祖母一巴掌掴倒了。
「像什么话!居然用那种恶心巴拉的撒娇口气说话,丢死人了你。」
「大家都这样讲呀。」由希反抗说,却被冷冷地不当一回事:「那么那些孩子全都不像话!」
所以她都乖乖地用「watashi」(我)自称。身边朋友没有一个像这样说话的,但祖母的话在她的脑中阴魂不散。那些孩子全都不像话。
结果就这样惹来了注意。
班导室山的脸。想不起来,可是记得她非常招摇。头发染得很淡又烫得卷卷的,搽着亮粉红色的口红、化着引人注目的妆。有香水的味道。可是现在到了和当时的她差不多的年纪,由希已经有了确信。毕竟只是个狭小乡下世界里自以为是的女王。现在的自己,肯定比那个女人更要时髦洗练好几倍。
「Watashi」,当时她还有没办法正确地发音,自然就会变成「atachi」,满口「atachi」、「atachi」的由希,看起来一定像个装模作样的臭屁小孩吧。
「『Atachi』,把那个拿来。」
就算口气像个小大人,要是孩子的父母充满都会气息,孩子本身也穿着体面,一定就不会受到这样的嘲笑吧。但幼稚园制服底下穿着祖母手缝的工作服或罩衫的由希,不是那种好家庭的孩子。她跟着和母亲离婚的父亲还有祖母三个人住在一起。她很想像大家一样穿有卡通图案的T恤,也很向往缝满了滚边的裙子,但祖母坚持说:「现在的衣服太贵了。」不肯买给她。祖母拆开自己或父亲的旧衣,用那些布或毛线缝制简单的套头衣。冬天则让她穿用邮购的古怪机器编织出来的,同样坚固无比的毛衣。
「由希的衣服都好老土。」
后来过了很久,她得知自己被小学的同学在背后这样说。可是不像坏话那样阴险,语气就像在单纯陈游令人莞尔的事实,所以她也不恨朋友,只觉得丢脸极了。
对于刚出生就离开家里的母亲,她没有什么记忆,与视严格节约为美德的祖母的「乡下孩子」的生活,她理解为原本就是如此,因此不觉得哪里奇怪或抗拒,那完全就是她自然的日常。
但祖母做给她的衣服里,偶尔也会有非常亮眼的成品。那与其说是刻意,更接近误打误撞,不过有时朋友的母亲会叫住她,为她的衣服是手工制的感到惊奇。
那天穿的洋装,完全就是那样偶然的成品。
——「Atachi」,过来一下。
她们在庭院玩耍时,保母们坐在屋檐下的长椅,边聊天边盯着孩子们。由希听到声音回头望去。是室山老师跟其他班的老师。坐在那里的老师们都看着由希,向她招手。
虽然还在玩,但由希离开朋友,去了那里,老师们用毫不客气的口气问她。
「这也是你奶奶做的?」
「嗯。」
祖母都在客厅踩踏着老旧的缝纫机。看电视的声音会被缝纫机的声音盖过,非常讨厌,可是她知道说了只会招来一顿骂,总是忍气吞声。这件洋装也是像那样做出来的。
「这样啊。」
室山老师点着头,和旁边的保母对望。就在下一瞬间。「可以看一下吗?」也不等她回答,室山老师的手掀起了由希的洋装。抓着裙摆,一口气掀到脖子处。
在阳光倾注的白昼庭院,赤裸的胸腹接触到外面的空气。季节是夏天。洋装底下,她只穿了一件内裤。
现在回想,自己那时候的模样就好像被强风吹得开花的雨伞。被迫做出万岁姿势的手和脸被掀起来的裙子遮住,看不到保母们的脸了。
「哦,原来是这样子啊。」
「钮扣是怎么扣的?」
尽管年幼,还是可以理解到她们正把自己剥个精光,在研究衣服的缝法。是怎么弄的?对不起唷,可以看一下吗?含笑的语气客气地再三重复着相同的话,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容分说。扣子被解开,衣服从袖口被抽走。
不要——尽管这么想,却发不出声音。又没有要进游泳池游泳,却在外头赤身裸体的,感觉好奇怪。被脱掉洋装的自己的背后,大家正在玩捉迷藏或家家酒。当时她对异性或朋友都还没有羞耻的感情,也无法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即使如此,她仍模糊地感到哪里不对劲。
懂事之后回想起这段记忆,她现在已经了解到那股怪异的感觉是真实的。那些保母的行为是不可原谅的。她们以为对方是孩子,所以无所谓吧。可是我一清二楚地记起来了。那个老师现在怎么了?
祖母代替工作很晚下班的父亲,总是来接由希。「我孙女今天有没有给老师添麻烦?」祖母是个传统女性,耻于称赞自己人,不管是对自己的儿子还是孙女,都习于不当地贬损。由希几乎没有被称赞的记忆,母亲会离开家里,或许原因也出自祖母。
看到大家都是母亲来接,有时虽然也会寂寞,但想到要等待因为工作而迟迟没有来接的父亲,由希满足于自己的境遇。祖母总是分秒不差地到幼稚园来接。祖母没有驾照,所以两人必须走路回家,唯有看到朋友坐着父母的车子经过时,她实在忍不住要羡慕。
夏天两个人撑着花朵图案的阳伞一起走回家。虽然懵懵懂懂,但由希还是把这件事告诉祖母了。室山老师她们看了我的洋装。
那天晚上,吃晚饭时祖母心情非常好,难为情地把这件事告诉父亲。
「今天幼稚园的老师们特地把由希的衣服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