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接着说这句话,硬生生吞下了肚子。他讨厌自己心中卑微的嫉妒心。
我是个多么善妒、卑贱的人啊。
如此责怪自己令人痛苦。林弥不想讨厌自己。
「喂,源吾没有浮上水面唷!」
和次郎回过头来,表情一沉。
「他大概会潜到没气了为止。这里是从小玩到大的地方。不用担心啦。」
源吾生性贪玩,十分有可能在潭底追着鱼到处游。除了肤色黝黑之外,他的确是个像鱼鹰一样擅长潜水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也太久了。就算他气再长,应该也不可能继续憋气。我潜下去看看。」
仿佛在等和次郎起身似地,源吾的脸破水而出;绕到岩石的侧面,默默地爬了上来。他直接仰头瘫倒。不寻常的模样令林弥把手搭上他湿答答的背部,摇一摇他。源吾的身体冷得令人不寒而栗。
「源吾,怎么了?」
「……有、有!」
源吾上气不接下气,面无血色,嘴唇发白。
「有什么……?」
「在潭底……有黑影在动。我看见一对红色的眼睛……体型非常巨大的家伙。」
「八寻潭主吗?」
「……我想应该是。」
啪喳。
耳边传来水声。潭的正中央隆起,波涛起伏。巨大的尾鳍在水面下一晃。仅止于此。如此之后,潭水又像原本一样,恢复成悄然无声的一池墨绿潭水。
「你们看见了吗?」
和次郎声音嘶哑地低喃道。
「那是什么?是鱼吧?」
透马也低声说。林弥咽下唾液,凝视水面。太阳像是算准了时间似地被云遮蔽。四周转暗,风势增强。背脊发冷。
「我们回去吧。」
源吾站起身来,一把抓起脱下来丢在一边的衣服。
有一条小径从大岩石通往河岸。前往大岩石的孩子们把土踩实,不知不觉间形成的小径。岸边覆盖野生的芦苇,随处七横八竖地躺着漂流木的残骸。芦苇的高度略高于林弥,完全遮蔽视野。每次起风,就会发出沙沙作响的声音。抬头一看,能够看见被花穗切割的歪斜天空。
尽管夕阳西倾,却仍十分耀眼,热气从脚底下冒上来。羽虱忙不迭地满天飞舞,老鹰在歪斜的天空盘旋。这是一如往常的夏日风光。
「心情一平静下来,总觉得有点不甘心。」
源吾把手伸向芦苇的花穗,使蛮力扯断它。
「如果我仔细看清楚它的真面目就好了。」
「它只是一般的大鱼。」
林弥如此回答。身在看惯了的风景之中,只觉得刚才的寒意和恐惧都是幻影。
源吾把嘴巴扭曲成倒八字型。
「就是说啊。一想到它可能只是一般的鱼,就有点恼火。」
源吾往回走,甚至像是想要回到八寻潭。和次郎像是要制止他地摇了摇手。
「它不只是一般的鱼。说不定是八寻潭主人。最好别想去抓它比较好。」
「是吗?」
「是啊。主人就是主人,最好别打扰它。用不着没事找事做,特地招来凶兆吧?」
和次郎的语气十分认真,林弥不禁回过头来。源吾颤肩大笑。
「和次郎,你相信那种迷信吗?」
「因为我是普请方的儿子,我想严肃看待河川相关的传说。不管是造桥或建水霸,要是河水肆虐就甭提了。我亲眼目睹过家父他们辛苦工作的模样。」
和次郎的父亲——山坂半四郎的右脸颊有个伤疤。十几年前,修缮架在柚香下川上的大桥过程中,被奔流的洪水冲走,虽然奇迹似地捡回了一条命,但是撞上岩石,脸颊被削掉了一块肉,那个伤疤便是当时留下的伤痕。三名普请方的同事和两名前往帮忙的平民被洪水吞没,五人的遗体都在隔天被人发现,只有半四郎一个人被冲走而得救。这件事未免太过悲惨,半四郎的幸运不足以祝贺,而且他脸上的伤痕惨不忍睹。
「不可以小看……河水。要对它心存敬畏。这是家父的口头禅。」
和次郎的话深植内心。林弥加强语气,代表他同意了和次郎的说法。
「是喔,说的也是。和次郎说的确实没错。源吾,千万别想去抓八寻潭主人唷!」
尽管受到林弥提醒,源吾仍藏不住心中的不满。
「可是啊,身为武士之子,受到鱼的惊吓就黯然撤退,也未免说不过去。对吧,樫井,你认为如何?」
「你问我认为如何,这个嘛……」
透马将手抵在头上,按着前额。
「发髻塌了,得重盘才行。」
「谁在跟你讲发髻的事了。」
「因为变成了这副德性。我得去重新盘过才行。真羡慕你们。还没剃掉额发。」
「樫井,我说你啊,是不是下意识地瞧不起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