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三 八寻潭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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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佐吉像在赶苍蝇似地摆了摆手,弯腰面向工作桌,就此不再抬起头来。

  爷爷……

  下次何时能见面呢?这该不会是今生永别吧?这样道别好吗?

  透马压抑念头,硬生生吞下肚,离开了熊屋。

  女佣点燃悬挂的纸灯。笼罩在微暗中的走廊稍微变亮。和白天的暑气呈反比,日暮一天比一天早。如今抬头看见的天空已变成绛紫色,不知是怎样的夕照,一、两道靉靆的细云边缘染上艳红。

  和昨天在新里家仰望看见的天空迥然不同。

  透马自言自语。

  天空瞬息万变。昨天和今天的天空不尽相同是理所当然的,时刻也不同。虽然理智上明白,但还是心有所感。

  透马强烈地觉得:樫井家散发着阴郁和寒冷的气氛,会招来不祥的景象。

  又一盏灯点亮。

  幼主身旁不可招来邪气。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最重要的是赶走阴暗。

  一位名僧侣如此进言,和歌子不惜砸下重金收购高价的蜡烛。从黑暗造访时到完全离去为止,从不间断地一直点燃蜡烛。有时候甚至派人在庭院焚烧篝火。保孝的寝室四周围着一圈纸灯。因此之故,樫井的宅院内宛如白昼,令人联想到江户的吉原(译注:江户时代,位于江户郊区,获得官方认可的妓院聚集区)也是如此。

  浪费钱。

  如果能以蜡烛治病,就不需要医生了。

  这样下去的话,城邑岂不是没有蜡烛和燃油可用了吗?

  夫人似乎真的打算全部买下。到处盛传,樫井的家产会全花在买蜡烛上。

  和歌子豁出去的行径引起了宅邸内外的揶揄和责难的耳语。她对于那种声音和信卫门的责骂丝毫不以为意,为了卧病在床的儿子继续点灯。

  母爱真伟大。

  透马佩服,并真心感叹。接近偏执的母爱令人畏惧,也令人动容。要嘲笑她愚蠢很容易,但世上恐怕只有母亲能够不顾世人嘲笑,为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做到这种地步。

  愚蠢、可怕,但是令人动容。真正了不起。不过,爱之适足以害之。若是因为关爱过头而失去理智,沉迷于错误的偏执,则会贻祸身边的人。

  透马眯起眼睛看摇曳的火焰,故意踩着粗鲁的步伐走在走廊上。刚才将纸灯挂在柱子上的女佣回头,轻声叫了什么;伸长手臂时袖子翻起,露出了上臂。微弱的火光照出白皙的肌肤。

  她是和歌子贴身的年轻女佣;年纪应该和透马相去不远,但透马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母亲大人在房间吗?」

  女子毕恭毕敬地低垂下头。透马问她。女子以出奇清晰的语调回答「是」。

  「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房。」

  「阿房啊。那么我问你,哥哥今天的情况如何?相当糟吗?」

  阿房挺起上半身,悄悄吸气,然后简短地回答:

  「昨天,突然发烧了。」

  「高烧吗?」

  「烧得相当高。」

  「原来如此,所以暂时有性命危险。因此医生终于做出了病危通知,要母亲大人做好心理准备,对吧?」

  「保孝幼主的病情好转了。现在烧退,情况稳定了。刚才说他想喝热糖水,夫人今晚吩咐我煮米汤。」

  阿房四两拨千金地避开透马直截了当的问话,巧妙地岔开话题。她似乎是个相当机灵的女孩。

  「那真是太好了。母亲大人想必很开心。」

  「是啊。」

  光问这一件事就够了。不,还有另一件事。

  「你知道片桐这个男人吗?」

  阿房蹙起柳眉,朱唇微启。

  「……您指的是年轻武士片桐吗?我不太清楚。」

  「是嘛。你去忙吧。」

  年轻貌美的女孩身在眼前。若是在江户,透马会逗弄她一、两句,但在樫井的宅邸,透马就不方便那么做了。他不想随便调戏对方。

  透马快步走到大娘的房前,从腰际卸下刀脆地,尽量悄声地说:

  「母亲大人,我是透马。您在吗?」

  没有回应。耳边微微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

  「打扰了。」

  透马打开纸拉门,和歌子坐在书案旁。果然点着亮晃晃的纸灯。

  「吵吵闹闹的。有什么事?」

  和歌子对透马投以尖锐的目光。下颚尖细的瘦长脸和眼白多的丹凤眼,实在令人无法不联想到狐狸。她绝对不丑,然而,五官和娇媚可爱扯不上边;显得冷若冰霜且尖酸苛薄。

  「我有两、三句话想说。」

  「透马,我累了。如果不是急事,明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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