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三 八寻潭主

  潭面混浊况淤,看起来与其说是水,反倒比较接近一滩油。深水或许连光线都会吸进去,明明浅滩受到日照,反射光线,吸饱了光的粒子,但却黯淡死寂。连悠游的鱼影也看不见。甚至连从山坡上传来的唧唧蝉声都被吸入,继而消失。

  十八层地狱。

  八寻潭深不见底。每次看进潭内,林弥都会联想到九泉之下。

  「好深啊。」

  透马从巨岩探出身子,眺望潭水,踩着小心翼翼的脚步后退。

  「有够深的。」

  「当然很深啊。如果浅的话,跳进去的那一瞬间,这里就骨折了。」

  源吾拍了拍自己的脖子。他全身上下已经脱得只剩下一条内裤。

  「跳进去……真的要从这里跳进去吗?」

  「我们是为了跳水而来。你不也是打算那么做,才跟我们来的吗?」

  「不,欸,是那样没错,但是,我没想到这么深……而且比我想像中更高。少说也有两丈(译注.,约三公尺)吧?」

  「胡说。不到一丈啦。只是岩石尖端突出来,水又深,所以才会觉得高,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怎么会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的目测错误,绝对有两丈多。」

  源吾故意重重地喘了一大口气。

  「樫井,这里是我们从小玩到大的地方,就像自家后院一样,不可能会弄错吧!你这家伙真是的,为了一点小事就鬼叫。嗯?还是说……」

  「还是说什么?」

  「你怕了吗?」

  源吾咧嘴一笑。他的笑容看起来像是在嘲笑透马、表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也像是在激透马。或许是因为源吾的人格,尽管露出那种笑容,也散发着令人舒服的气氛,不会讨人厌。

  「潭水深度让你害怕了吧?嘿嘿,真没用。」

  马上调侃别人,是源吾少数的坏习惯之一。他本人没有恶意,也很少令对方不愉快,但揶揄就是揶揄。

  林弥的脑海中浮现野中充血的眼睛,受到自己的自尊与自负束缚的男人眼神。林弥一点也不认为樫井透马和野中是同一种人,但是剑道天分有时会使男人钻牛角尖,甚至使心胸变得狭窄。个性变得完全无法容许别人揶揄。

  「没错。」

  透马爽快地同意。

  「我没办法从这里跳入潭中。好可怕、好可怕。」

  因为透马太过爽快地同意,反倒是爱调侃人的源吾无法多说一句。他只是嘴唇蠕动了下,陷入沉默。

  透马依旧是个老实的家伙。

  老实得有趣。林弥不禁放松嘴角线条。

  透马似乎毫无封闭自我、想要隐藏内心想法的念头。即使曝露自己的脆弱或胆小,他也不以为耻。为何不觉得丢脸呢?无论是剑术或其他能力都拥有超凡入圣天分的人,不必封闭自我、隐藏弱点、伪装自己。难道是因为这样吗?

  「再说,我从小就怕高。我完全拿高没辄。我连爬梯子都不喜欢。从前,我很想当消防队的掌旗手,但是就算能够忍受火星,我也没办法爬上屋顶,所以死心了。」

  「消防队员啊……我有一阵子也曾经想当消防队员。」

  源吾打着赤膊,双臂环胸。胸膛和上臂都长了厚实的肌肉,那副身躯大概不是光靠道场的练习练就的。从他身上散发出成熟男人的气息。

  源吾已经和女人发生过了关系。

  有过男女关系之后,说不定绝对多少会改变男人的身体。

  林弥从源吾身上别开视线,仰望高空。自己好像在想不合时宜的下流事情,感到难为情。

  「因为那看起来确实很帅气、高人一等。」

  「对吧?令人向往吧?不过,如果爬不上屋顶的话,不管再怎么努力都没用。」

  「就算爬得上屋顶,家老的儿子也不可能成为消防队掌旗手吧。」

  和次郎委婉地插嘴道。

  「没错,不可能成为消防队员或裱框师傅。」

  林弥接着这么一说,透马夸张地皱起眉头。

  「生为家老的儿子并非我愿。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生为裱框师傅的儿子。」

  「天底下没有人是如愿出生在某户人家的。」

  「我没有抱怨半句。源吾跟和次郎也没抱怨。只有樫井一个人不停地发牢骚。」

  「我当然会想抱怨。我母亲曾是裱框师傅的女儿。她是进出小舞藩六万石俸禄的大名(译注:江户时代各领地的掌权者,地位相当于中因古代的诸侯)别墅的工匠女儿。而且是独生女。如果诸事顺遂的话,裱框师傅的女儿之子应该也会成为裱框师傅。但是在因缘际会之下,她却成了家父来到江户之后第一个纳的妾。」

  「哇,原来是这样啊。这么说来,令堂想必长得相当漂亮。」

  源吾挺身上前。

  「大概是家父喜欢的那一种美女。欸,既然正妻是那个老狐狸精,八成任何女人看在家父眼中都是美女。」

  「她去世了吗?」

  「嗯,那正是所谓的红颜薄命。从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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