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止严重。我的一举一动似乎都不合她的意。我不是在开玩笑,她好像真的毛发倒竖,露出一副要把人生吞活剥的眼神。那样下去的话,她迟早会从老狐狸精变成女鬼。出现在身后的不是火光,而是鬼火。新里……真正可怕的是女人心。坦白说,我了解被生灵附身的公主的心情。」
透马再度叹气。和野中面对面时看起来无所畏惧的表情完全消失。他看起来甚至像个迷路的幼童,令人放心不下。
真是个直肠子的家伙。
林弥有些肃然起敬…心想:换作是我的话……
换作是我的话,我就无法如此诚实、坦然地说出自己的心情。
将内心的情绪直接写在脸上,应该是身为武士必须慎重避免的行为。这不会受到褒奖。林弥虽然晓得,但是透马的真情流露,大快人心。林弥觉得自己好像稍微放松了心防。
「欸,虽然我也不是不了解老狐狸精的心情。」
透马第三次叹气。林弥说「是啊」,表示同意。
「不难理解啊。」
两个血脉相连的儿子;一个英年早逝,一个是不知道活不活得过今天的病人。这时,出现一名陌生的年轻人。这名年轻人身体健壮、朝气蓬勃,对于自己而言,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但身上却流着丈夫的血。必须承认丈夫和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是继承人。如果不承认的话,号称家臣中首屈一指的名门——樫井家的声势便会摇摇欲坠。
林弥当然没见过樫井家的正室夫人,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是认为透马想必能够稍微体会到她心中翻腾的愤怒、悲哀,以及天人交战…心想:原来女人也能成为女鬼。然而,年轻的林弥无法理解,而是讨厌、抗拒、排斥、厌恶女人心中错综复杂的晦暗情感。
「因为一知半解,所以格外棘手。一无所知反而还好一点。」
透马第四次叹气。或许是错觉,透马的脸颊一带看起来憔悴了。林弥松开还胸的双臂。
「起码告诉家里你确切的所在地。」
「咦?」
「如果不知道你在哪里,八成会引起一场大骚动。理由随便编一个都可以,至少告诉家里,你要在我家逗留一阵子。」
透马的脸颊染上喜色。
「新里,感激不尽。我会记在心上。」
「记在心上就免了,但是请你信守承诺。」
「承诺?」
「你忘了吗?你说过,近期要和我过招。」
「噢……那个啊。我当然没忘,随时奉陪。」
「真的吗?」
「我说话算数。啊,对了。我告诉樫井家,我找到了一个好的练剑对手,要暂时在这里练剑好了。嗯,这是个挺正当的理由。林弥,你不这么认为吗?」
「如果这样行得通就好了。」
「真是个冷酷的家伙。你心里在想,理由是什么都不重要,对吧?你脸上写着:反正跟我无关。」
林弥心里确实这么想。他虽然同情透马的处境,但是不至于感到难过。只要待在樫井家,每天就能无着衣食无虞的生活。应该不必为了俸禄的增减而怱喜怱忧,也能够远离看不见明天日出的焦虑。如果诸事顺遂的话,保证将来不久之后,就能坐上藩政中枢的位子。无论大娘是老狐狸精或女鬼,都站在令人艳羡的立场。林弥不能断定透马很幸运。但是,林弥不认为他悲惨到要长吁短叹的地步。每个人各自背负着重担,透马有透马的,林弥有林弥的。所以,即使心生同情,林弥心中也不会涌现怜悯,反倒是觉得愉快。尽情说丧气话的透马很好玩,十分有趣。
大哥去世之后,林弥将涌上心头的情绪和锥心之痛全部吞进肚子里,过了两年。吞进肚子不外露是为了保住自己的面子。一直吞在肚子里的心情和痛苦,就像万年不溶的坚冰般互相堆叠,融合成一块,在体内倾轧,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林弥捣住耳朵,忍耐那种声音。他相信除了忍耐之外,没有其他办法。然而,继承樫井家的少年却若无其事地吐露心声:
「可是啊,如果被樫井家知道去处,那个老太婆会说什么呢?……说不定她会做作地派人抬轿来接我回去。她是个有可能面不改色地做出那种事的女人。啊~,真是烦恼不完。操心过度,都快把头发拔光了。」
为什么自己不会轻蔑这种人,而是对他肃然起敬呢?为什么他的言行举止令人愉悦呢?林弥摸不透自己的心情,威到有些困惑。
不,那种事情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
林弥站起身来,微微挺起胸膛,内心缓缓升起一股亢奋之情。盼望已久的时刻来了。
终于好不容易来了。我等了好久。
他俯看依然坐着的透马。
「那么,请你当我的对手吧。」
「现在吗?」
「现在马上。」
透马将茶一饮而尽,佣懒地摇了摇头。
「新里,我不敢大声嚷嚷,但我肚子好饿。饿到快死了。」
「但你看起来不像是快要死了。」
「就算看起来不像,事实就是那样。你也是刚练习完回家,肚子饿了吧?」
「欸……确实饿了。」
「对吧?既然这样,吃饱饭后再过招也不迟吧?时间多的是,你不用猴急。」
「你以为现在几点了?再过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