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二 朴树下

弥实在无法想像,个性算是沉默寡言的结之丞会提起种种故乡菜。那大概是在练习结束之后的休息闲聊。师徒坐在缘廊,师父轻声细语地告诉弟子吗?当时的天空跟今天一样,是美不胜收的晚霞吗?覆盖着淡淡的云吗……?林弥终究无法想像。

  七绪微笑。

  「如果是醋腌泷菜,有很多事先做好的。母亲大人非常会做这道菜。」

  「那真是太好了。务必让我同桌进餐。」

  「好的。我也准备甘露煮杂品吧。因为小弥也爱吃。」

  她的语气雀跃。像以前一样,以小弥称呼林弥。或许是心理作祟,铁定是心理作祟,七绪全身好像忽然散发出大哥在世时的年轻气息与飞扬神采。

  「好美的人。」

  七绪一起身离去,透马便感叹地摇了摇头。

  「在江户也难得一见的美女。不愧是师父的妻子。」

  「大嫂的事情是其次,你真的要吃完饭再回去吗?」

  林弥若无其事地回应,改变话题。

  「没有。」

  透马摇头。

  「搞什么,吵着要吃杂品跟泷菜,却不吃就要回去啊?」

  「菜要吃。但是,我不打算回去。」

  「什么?」

  「新里,不好意思,让我在这里住一阵子。」

  「你说什么?!」

  透马端正坐姿,两手撑地。

  「我求求你。拜托。」

  透马弯腰弯到额头贴在榻榻米上。

  「拜托我也没用。」

  「你是新里家的一家之主吧?」

  「欸,形式上是啦。」

  「既然这样,只要你说好,谁敢有意见。」

  「我为什么得说好呢?你想想看,我们几乎素不相识,只在道场有过一面之缘。」

  「无情的话别说得那么顺嘛。我们都是新里师父的弟子。可以说是同门师兄弟。就像亲兄弟一样。不接受亲兄弟的请求,岂不是有点薄情吗?」

  「一派胡言。」

  「新里,拜托。俗话说得好,穷鸟入怀,仁人所悯。」

  「你是穷鸟吗?你是被人逼得走投无路,逃进我家的鸟吗?」

  透马轻声低吟。林弥双臂环胸,吐出一口气。

  「樫井,我对你一点都不了解。樫井大人曾有两个儿子,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是两人应该都比我们年长许多,而且体弱多病,我听说嫡子在去年秋天去世。」

  「没错。次男也是一脚踏进棺材的病人。医师诊断,大概活不过今年冬天。头完全无法从枕头抬起来,所以不管是哪种蒙古大夫,都不可能误诊。」

  透马尖酸刻薄地说。

  「所以,家父从江户把我叫了过来。因为绝后是一家大事。」

  「这么说来,你是……」

  林弥不知该说什么,闭上嘴巴。

  「我是妾之子。家父到江户时,第一个纳的妾就是家母。既然老狐狸精生下的两个孩子当不了继承人,代替他们继承樫井家,使樫井家延续香火就是我的使命。他们两个从小就体弱多病,所以家父想必打算及早想其他办法。等到病人两脚都踏进棺材之后,马上就提出申请,让我继承家业。这么一来,就阖家安泰了。家父打的是这种如意算盘。不过,对于老狐狸精而言,这简直岂有此理。在江户有妾生下的孩子也就罢了,他要继承家业,根本是晴天霹雳,当真像是雷劈在头上一样。着实令人同情。」

  「老狐狸精是指,樫井大人的正室夫人吗?」

  「她不配用正室夫人这种高贵气派的字。我不晓得她是哪个名门之后,但是个以出身为傲的讨厌女人。自从我到樫井家之后,原本就上吊的眼尾,更是变成了这样。」

  透马用手指抬起两边的眼梢。林弥忍俊不住噗哧笑了出来。一旦情绪失控,就笑个没完没了。林弥弯腰一直笑。

  这家伙太有趣了。

  「这可不好笑。你设身处地替我想一想。我必须称呼脾气暴躁又高傲的老太婆为母亲大人,每天被那位母亲大人叨叨絮絮地挖苦、讽刺,有时候还得挨骂,我才受不了。」

  「所以你无法忍受,逃来这里吗?」

  「因为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如果继续待在樫井家的话,我搞不好会一刀砍死那个老太婆。砍死她是无所谓,但是我也必须切腹。为了那种老太婆而切腹,未免愚蠢透顶,实在不合理。」

  透马痛切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这世上尽是不合理的事。」

  林弥又噗哧笑了出来。透马怫然不悦地说:笑什么笑?!

  「有什么好笑?」

  「哎呀,因为你的说法好像某个老头子。我忍不住就……」

  「哼。你和那个老狐狸精一起生活三天看看。你就没办法悠哉地笑了。」

  「有那么严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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