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二 朴树下

师父离开小舞之前,家父亲自拜托他,抵达江户之后指点我剑术的。师父终究拒绝不了,答应了教我剑术。但是,他不但剑术了得,也是天生当师父的人才。他是教学高手。这种话不该由自己说,但是在他的调教之下,我虽然是个小鬼,功力也迅速提升。」

  林弥在心中附和:噢,原来如此。

  大哥确实擅长教导。他之前耐心、仔细地教了自己诸般细节。不过,这家伙即使不是拜大哥为师,大概也会在一眨眼间功力大增。他肯定会像干涸的大地吸进水份、像浊流从溃堤的水霸迸发一样,以非比寻常的速度使自己的天分开花结果。

  林弥的内心渐渐平静下来,有心思足以思考这种事。八成是因为透马轻描淡写的说话语气。似乎能够设法发出正常的声音。林弥轻轻舔了舔下唇。

  「令尊是家臣之长樫井大人吗?」

  「嗯。」

  爽快地承认之后,透马皱起眉头。

  「不过,你不必突然改变态度,对我毕恭毕敬唷。要是你这么做的话,我会威到非常拘束。」

  「我才不会对你毕恭毕敬呢。我又还没在江户城中工作,而且坦白说,历代重臣太过高高在上,根本不会令人起敬畏之心。」

  「高高在上啊。」

  「没错。高度和刚才的雷声差不了多少。」

  透马笑逐颜开。林弥也露出愉快的笑容,差点跟着他一起笑出来。

  「哈哈,你是个有趣的家伙。哎呀,我之前不时听师父提起过你,不过你比他口中所说的更有趣。」

  「大哥提起过我?」

  「是啊。他偶尔会提起,他有一个像儿子的弟弟。除了你之外,没有别人了吧。他会在练习之后,告诉我小舞的美丽山峦、河川景致,或者渔夫在柚香下川以鱼鹰捕鱼的恬静风光。我总是满心雀跃地听着他说。除了江户之外,我对其他地方一无所知,总觉得眼皮底下浮现被篝火照亮的河面,以及山顶积雪、峰峰相连的群山。对于当时的我而言……和师父练剑是唯一的乐趣。他成了我相当大的心灵支柱。光是想到『明天也能和师父练剑』,我就觉得能够设法多活一天。」

  能够设法多活一天?这种话不该从五、六岁的小鬼,而且是生活无虞的高官之子口中说出来吧。

  林弥想取笑他,但是嘴角一动也不动。

  「不过,师父不到两年就回藩,令我大失所望。我太过失望,眼前几乎变得一片漆黑。不过……」

  透马抱起双臂,眼神望向某个远方。

  「我相信,只要不放弃剑道,我们一定能够重逢。总有一天,他能够再教导我……。但是万万没想到,那却是今生永别。」

  透马喘一口气,语气沉重地接着说:

  「师父离开江户宅邸的那天早上,雾气浓密。江户的雾会发出海水的气味,晨雾特别浓……。师父抚摸我的头,说:『我们一定会再见。在那之前,你一定要勤奋练剑。』你知道师父抚摸我的头时,我心里在想什么吗?」

  「不知道。」

  透马低头,轻声笑了笑。

  「你当然不知道。我啊,在羡慕你。」

  这句话令林弥大感意外,感到出怱意料。

  「不,我不是羡慕你,而是嫉妒你。当时我连『嫉妒心』这三个字的意思都不晓得,也没有看过你,但是嫉妒的情绪确实在我心中翻滚,我嫉妒一个素未谋面、名叫新里林弥的家伙。师父决定回藩的时候,有一次不经意地说:我回故乡之后,打算正式教授弟弟剑法。师父当时的神情愉悦、柔和……就像是熊屋的爷爷。」

  「熊屋的爷爷是谁?」

  「我的祖父。他是深川元町的裱框师傅。」

  「裱框师傅?」

  「你不晓得什么是裱框师傅吗?」

  「我当然知道。你少瞧不起我。不过,樫井大人的儿子为什么是裱框师傅的孙子呢?」

  「欺,其中有很多缘故。总之,我至今遇见的大人当中,能够信任的只有两个;就是熊屋的爷爷和新里师父。」

  「我对熊屋的爷爷无从评论起,但我不难理解你为何信任我大哥。我也明白你嫉妒我的心情。」

  透马的目光望向林弥。

  「你骗人!」

  「我骗你做什么?!如果我换作是你,我大概也会嫉妒你。因为生为新里结之丞的弟弟,就能够跟他学剑。除非有相当的渊缘,否则大哥不太收弟子。尽管如此,我却理所当然地接受他的训练,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多么得天独厚。」

  「是嘛,其实你很清楚嘛。原来你不是笨蛋。」

  「你果然瞧不起我。」

  「我没有瞧不起你。因为我跟你没有熟到知道你是笨蛋或聪明的人。」

  「你连自己都不晓得吧?」

  透马微微皱眉。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你对自己和我大哥都一无所知。我大哥并非兴高采烈地离开江户,他八成反而心有遗憾。但是,既然是上级的命令,就不能违背。」

  「师父那么说过吗?」

  「不,他一个字也没说。」

  即使他不说,我也晓得。

上一页目录+书签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