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 淡墨色的天空

不相往来。那么一来,事后便会对于自己的倔强感到强烈的后悔。之所以不必陷入那种处境,都是拜和次郎之赐。林弥和源吾八成都对此心知肚明。

  筒井道场是上一代藩主在任时,由司马役——筒井一之介开的道场,众人遵照他的教诲「一旦握剑在手,只要一息尚存便心无旁骛」,不分身分贵贱地聚集,以互相较量为是。许多人受到这种自由度和筒井的为人吸引。然而,当时号称诸侯家臣中无人能及剑士的一之介也已老迈年高,鲜少现身在练习场。

  林弥和源吾是总角之交,而与和次郎则是在筒井道场结识。林弥对于剑术高超,但个性稳重内敛的和次郎有好感。相识之后不到几年,林弥便认为自己跟他的交情和源吾一样,甚至此源吾更亲近。和次郎轻轻拍了拍林弥的手臂,对他笑道:

  「喂,我叫你放开他。源吾满脸胀红了。这不是闹着玩的,他的头骨真的会碎掉。」

  「说的也是。要扛着头骨碎裂的源吾回去也很辛苦。好,今天就到此为止,饶了你吧。」

  林弥一松开手臂,源吾仍按着太阳穴,满脸通红地摇了摇头,他喃喃咒骂:你真是个不懂分寸的调皮鬼。

  「把你的蛮力分一点给和次郎。这样对你将来比较有用。异于常人的力气对于握笔毫无益处。」

  和次郎家是普请方(译注:江户幕府的职称,负责建筑工程)的藩士(译注:藩的武士),如果继承父亲的武士阶级,和次郎本身也将从事土木工作。林弥家——新里家如今虽然没有一官半职,却是历代任职于勘定方(译注:江户时代,在幕府、各藩负责金钱出纳的职务)的门第。源吾假借这段缘由,稍微调侃了林弥一番。然而,他立刻变得一脸严肃,重重地吐了一大口气。

  「林弥。」

  「什么事?」

  「女人果然是和男人不一样的生物。」

  「嗯……」

  源吾的语气中少了先前的轻浮,甚至透着一丝困惑的沉重口吻。

  「不一样唷。压根不同。该怎么说才好呢……思,和我原本以为的模样截然不同……令我有点吃惊。我还搞不清楚状况之前,事情就结束了……」

  和次郎的脸上染上红晕。林弥的脸颊也发烫。源吾的说法越认真,越令人觉得身历其境、春色无边。就连追问哪里不同也令人惮忌,林弥试着稍微岔开话锋。

  「所以你第二次也是陪野中先生去吗?」

  「不,第二次是我一个人。因为我不甘心糊里糊涂就完事了。因此我要求重新比试。要是输给了弱女子,算什么男子汉?!」

  源吾的语气恢复原状,哧哧轻笑。源吾是五百石高级武士的嫡子,虽然思虑不周、做事三分钟热度,但是个性干脆爽快、开朗好相处。光是听着他豪爽的笑声,便会感到心情畅快。

  林弥边走边偏头,看了源吾一眼。

  「也就是说……你单枪匹马地去了舟入町吗?」

  「舟入町的猫头鹰小巷,有一家叫做『明屋』的店。」

  和次郎难得高声惊呼。

  「一个人上妓院啊。算你有种。」

  「呵呵。男子汉就是要有这样的气魄。」

  源吾撑开鼻孔。洋洋得意的模样显得低级又可笑。林弥忍不住苦笑。

  「什么狗屁气魄。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你刚才的话如果被佐佐木师范代听到,他一定会臭骂你一顿,叫你把那股气魄用在道场上。」

  「有许多事情是在道场学不到的。再怎么名声远播的道场,也不会教剑道之外的事。」

  「光是剑道就够了。我们是为了磨练剑技,不,是为了穷究剑道而去道场。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林弥深吸一口气,鼓起胸膛。他并非逞强或在讲大道理,而是出自肺腑之言。

  我想变强,迫不及待地期望。

  我想变得像大哥一样强。

  林弥之所以练剑,是因为受到兄长结之丞的启蒙。当然,身为土族之子,年纪一到就要去市区的道场。但是林弥四、五岁时,就已经由结之丞亲手传授剑技了。结之丞继承因为急病去世的父亲之位,年纪轻轻就成了新里家的一家之主。两人相差十五岁,林弥比任何人都尊敬、仰慕这位身为筒井道场的得意门生,远近驰名的大哥。父亲俊俏的身影宛如站在雾中般迷蒙,只剩下模糊的记忆。对于林弥而言,结之丞不但是兄长,同时也是慈父。

  「林弥,加油。你有天分。」

  有一天,进城之前的片刻空闲,结之丞一如往常地在庭院一隅训练林弥之后,不经意地赞扬弟弟的练剑天分。

  「真的吗?」

  「真的。你应该迟早会成为超越我的剑士。」

  「我会超越大哥?怎么可能。」

  林弥抬起汗水淋漓的脸,凝视大哥。一时之间,无法相信刚才听到的话。那一年,林弥刚满十二岁。他为了迎头赶上结之丞,开始到位于鸟饲町的筒井道场练剑还不到半年。目标是让自己的实力尽可能地接近人称筒井天才少侠的结之丞,超越他不过是痴人说梦。

  「那……不过是在哄我的吧?」

  结之丞的口吻忽然变得平易近人,面露苦笑。

  「喂喂喂,我用甜言蜜语钓你上勾做什么?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吧。」

  「啊,欸,说的也是……」

  结之丞将握在手中的竹剑往旁一挥,绷紧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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