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垣不断从颜色几乎脱落的塑胶箱里拿出球来。原本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球,不知不觉只剩下没几颗。
瑞垣不知为什么轻叹口气,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摆出打击姿势的门脇秀吾有点讶异地皱起眉头:
「俊,怎么了?」
瑞垣俊二摇摇头回答:
「没什么。要继续罗。」
瑞垣接着扔球,门脇的球棒也精准地把球打出去,绿色网子跟着摇晃。前进的路线遭到阻挡,冲进网中的球仿佛是要反抗,等到气力放尽才往下掉。过不了多久,球说不定真的会冲破网子,冲破尼龙网飞向天际,再也没有任何的阻碍。
瑞垣忽然有这种想法,因为眼前的球就是给人这种感觉。瑞垣再度叹了口气。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击球,同时兼具破坏与飞翔的力量。有时往外野看台画出一道美丽的轨迹,有时又以对方野手无法反应的速度穿过守备区域。就是这种击球让瑞垣感到厌恶难受。
虽然早已认清、领悟到自己与门脇的实力差距,但是眼前的击球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实在让瑞垣感到相当讨厌。在比赛当中,门脇把球打成飞向看台的抛物线时,每一名队友都会大声欢呼,瑞垣也对此时总是会移开视线的自己感到厌恶。
你还觉得追得上他吗?还是认为只要努力,勤奋不懈的练习,就不会被这家伙远远地抛在后面吗?
你竟然还有这种想法,真是个笨蛋啊。
每次到了最后,心里总是会响起自嘲的声音。
看着大声欢呼、拍手的队友,也因为他们为什么听不见自嘲的声音感到奇怪。瑞垣曾经试着拐弯抹角,询问同班的唐木恭介:
你看见秀吾的击球时,有什么样的感觉?
「门脇?怎么说……就觉得很爽快。」
「爽快?」
「对啊。他不是厉害吗?球好像会一直飞到远方,看见他打的球就觉得很爽快。」
「喔——」
「瑞垣也有这种感觉吧?」
「我吗?没有。」
「但是你不是一直盯着看吗?」
「看……看什么?」
「门脇打的球。你都看得很专心啊。怎么,原来连你自己也没发现吗?」
瑞垣确实没有注意。
我是用什么眼神看着这一幕?会不会看起来很可怜?有没有显得很卑微?有没有因为忌妒而变得混浊?
没有勇气问下去。
与唐木说话时,两个人正在过桥,天上还下着雪。被河风吹起与从天而降的雪花染成白色的唐木,虽然脸颊与鼻子冻成红色,还是张开嘴巴笑了:
「你看起来很高兴。」
「什么?」
「你就是一脸高兴看着门脇把球打出去,所以我才认为你是不是也觉得很爽快。」
「少蠢了,我可没有单纯到看见别人的全垒打就会觉得爽快。你的眼睛在看到哪里啊。」
我怎么可能高兴。只是觉得茫然站在那里的投手很可怜、束手无策蹲在本垒板后方的捕手很可笑、只能叉着双手看着天空的野手很滑稽,所以才会忍不住笑出来。就好像明知道是螳臂挡车的行为,还拼了老命去做。
你们也真是笨蛋。
我只是在嘲笑他们,怎么可能感到高兴。
记不得之后又和唐木聊了什么,只依稀记得唐木邀自己到他家。
唐木家里是从江户末期开到现在的店家,主要贩卖豆腐与味噌。唐木的大哥在隔壁开了一间很有名的豆腐料理餐厅,有许多客人从京都、大阪、神户一带远道而来。在横手这种冬天寒冷的地方,热腾腾的豆腐料理可是相当诱人,不过瑞垣还是没有接受唐木的邀请。他实在没有心情和一个因为门脇的击球感到爽快,还能无忧无虑笑着的男人一起吃豆腐。
啪!
门脇家后院的打击练习网受到球的撞击之后发出声响,然后不停摇晃。
总有一天球会冲破能够承受数吨力量的网子,飞向天际。像门脇这样有能力的人,应该可以突破这张网子。
没错,秀吾,你一定办得到。用来阻挡、缠绕庸才的网子,只有你可以轻轻松松加以突破,看见只有突破的人才能见到的光景。
这是天才的特权。
虽然一定有很多的困难,但却可以获得自由。可以从社会、常识、理想的印象、自我形象、应有的态度或名誉、人称球队的荣耀等毫无意义,但总是散布在人们周围的网中解放出来。你能靠自己的力量撕裂、突破网子获得自由,在天空中飞翔,见识我看不到的世界。你将拥有强韧的爪子和利牙,以及有力的翅膀。
真是令人羡慕。
瑞垣将手里的球握紧。
秀吾,我真的很羡慕你,我承认我就像个傻瓜一样,羡慕到了不能自己的地步,甚至觉得如果我真是个傻瓜就好了。如果傻到连自己困在网里的自觉都没有,反而会轻松许多。不过我是一个半调子的家伙,不上不下的实力、不上不下的自尊心、不上不下的愚蠢……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连我自己都感到厌烦。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
「啐、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