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这个早晨,新田变得更加寒冷。遥望中国山脉(注:纵贯日本本州南部的山脉),群山包围的新田市依旧看不见春天的脚步。就在路旁杂草开始变绿、梅花盛开之际,冬天忽然卷土重来。昨天才下过霰,今天则是梅枝和路旁杂草上都披上一层白霜。在一片寒冷的景色之中,只有阳光的脚步一步一步往春天前进。
早餐之前晨跑五公里。早在巧搬到新田的一年前,就已经是他每天不可或缺的练习。
不久之前,打开玄关的大门还能看到高挂在漆黑天空里的星星,现在变成照在霜上的清晨阳光。天亮的时间一天一天提早,寒冷的空气中飘着浓浓梅花香。
「哥哥。」
听到昏暗的家里传来呼唤的声音,巧正要跨出家门的脚步停了下来。
穿着睡衣,披着厚重运动外套的弟弟青波站在那里看着哥哥,咧嘴一笑。
「青波,回去睡觉。现在还很早。」
「嗯……我只是起来上厕所。」
「你的身体还没好吧?回去睡觉,别穿着这样到处晃。」
青波静静点头,望着哥哥又笑了。青波一个冬天感冒了三次,尤其是第三次最严重。因为发烧不退,不断呕吐而被送到医院住院一个礼拜,前天才出院。
比起其他即将升上小学五年级的小孩略显瘦小的身躯正在发抖,感冒初愈的身体似乎抵挡不住门外吹来的冷风。青波对着走出门,准备把门关上的巧问道:
「哥哥,你要去训练?」
「那当然。废话少说,快回床上睡觉。」
只要和青波在一起,自然会以严厉的口气说话。没生病的时候还好,但是看到生病憔悴、脸色苍白的弟弟时,就会不禁想要移开视线。他像带有裂痕的玻璃器皿,一不小心碰到就会无声无息地碎裂。体弱多病……如果纯粹只是体弱多病,只要适当的安慰和鼓励就行了,但是此时的青波又会展现与纤细脆弱的肉体不相称的坚强意志与倔强。随口的安慰或鼓励遭到拒绝,让巧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
因此口气才会变得严厉。利用这种口气终止对话,让人觉得他不想多说什么。
「要跟豪见面吗?」
青波忽然抬起脸来如此间道,脸上还露出笑容。
「笨蛋,一大早我怎么可能约他一起跑。」
「啊……嗯,对不起。我看哥哥有带手套……」
巧关上门,充满花香的冷风迎面而来。拿起夹在腋下的手套,巧开始迈开脚步。穿过住宅区、从河堤渡桥之后沿着国道跑个三公里,一直跑到郊外的新田神社才往回跑。一开始跑步,身体马上变得温暖,甚至开始流汗。阳光和温度果然和冬天不一样——身体明确感觉到季节正在慢慢变换。
梅花、樱花、杜鹃花……再过几个礼拜,新田将会呈现一片花团锦簇。
「从来不知道自己出生的故乡,是这么漂亮的地方。」
自己的父亲广,在去年春天就高兴地如此说道,并且一到假日便外出写生。回家之后,还兴奋地述说曾是高中美术社社员的他,终于重拾久违的画笔。今年应该也会出门画下这片五彩缤纷的景色吧?他曾经拿过一幅描绘樱花盛开的画给巧看,还问了一句:
「怎么样?」
「是很漂亮没错……」
「没错?」
「但是我不喜欢。」
「画?还是樱花?」
「都不喜欢。」
不管是画还是花,巧都没有兴趣。这么说来,与接下来即将呈现五颜六色的景色相比,把所有多余颜色全部删除的冬季景色,还比较合乎巧的胃口。巧不喜欢花和绿叶的气味与颜色,因为那给他一种带着谄媚笑容,粘着人不放的感觉。巧最讨厌粘人的人、事、物,也讨厌不熟装熟的家伙,还有厚着脸皮奉承别人的家伙。除此之外他还讨厌嘴巴说着因为你是学生、因为你是小孩,然后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家伙,以及马上想要保护别人的家伙。这些人都有太多包袱,而且想把这些包袱加诸在别人身上。
离开国道,巧跑进田间小路。
又想起弟弟的事。没有包袱的青波既不怕生,也不会主动接近别人,不羡慕也不妒嫉身体健康的哥哥。巧最近终于发现那个印象中身体虚弱、长期受到父母保护,像个可爱洋娃娃的弟弟,其实是个精神无比强韧,好比寒冬树枝的少年。
问他喜不喜欢自己的弟弟,他回答不出来。在说什么喜欢还是可爱之前,巧觉得弟弟青波是个无法掌握,相当麻烦的家伙。
巧在神社的石头阶梯前调整呼吸,一股作气跑了上去。神社里充满明亮的晨光,甚至比树木繁盛的夏天还要亮。
还有另一个麻烦的家伙——比青波麻烦多了。如果对象是青波,还可以不去理他或是随便敷衍,但是对这家伙却行不通。
「你好慢。」
伸直靠在银杏树上的背,豪朝着巧走来。巧拿出手套里的球慢慢旋转。
新田的第一场雪在十一月初到来。初雪之后,如同春天充满阳光的好天气持续了几天,但是又忽然变坏,开始雨和雪混杂的日子。
恶劣气候开始稳定,天空开始放晴的那天早上,豪在神社等待巧。十二月三日,那是最高温也低于零度的寒冷日子。巧看到靠着银杏树站立的豪,着实吓了一跳。
「豪……怎么了?」
「我想接你的球。」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