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子酱十六岁那年,在浴室里终于憋不住了。
一个温暖的物体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掉了下来。
那就是我。
没有在厕所里生下我,大概是智子酱这一辈子干的最有良心的一件事了。外婆看到了浴室里流了一地的血,又听到了我的初啼,好不容易才没有晕过去。给诊所打了电话,煮好了热水,准备好了干净的毛巾,直到看到慌忙飞奔过来的医生时,她才终于倒下了。
智子酱对家里隐瞒了自己怀孕的事实。不过,我也知道智子酱是个肤浅的人,要是外婆精神状态正常,肯定是能识破的。
但是,当时外公刚刚因病去世,外婆已经没有余力去注意智子酱的异常了。实际上,说是智子酱自己隐瞒了怀孕的事,倒不如说只是因为外婆一直窝在房里不肯出来才没发现。没想到的是,智子酱的生产,反倒成了郁结不已的外婆预料之外的一服清醒药。不过大概没有比这更麻烦的清醒药了吧。
从那一刻起,外婆的苦难日子就开始了。
智子酱虽然把我生下来了,但育儿任务就完全抛到一边不管了。于是,育儿任务就只能落到外婆肩上了。智子酱一直闭口不说,所以至今仍不知道我的父亲到底是谁。而且,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来自认是我的父亲。
最后,外婆在见证了我的小学毕业之后,就突然去世了。很明显,那是因为我的存在给外婆的心脏增加了额外的负担。在弥留之际,外婆用微弱的声音向我祈求道。
“……智子酱,就拜托你了。”
明明是这种把女儿托付给年幼孙女的奇怪遗言,我却不可思议地点了头。我也只能点头了。我不讨厌外婆。她总是不顾自己,一心照料着我。
我本来就是个冷漠的女孩子。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就已经注意到自己不是一个幸福的孩子了。在很久之前,我就不再关心这个世界了。这个世界无法给予我幸福,我又怎么可能从中找到任何价值呢。
所以,从小学开始,我就再怎么遭人欺负,也只会表现得像个没有感情的人偶一般。班上的人都知道我是陪酒女的女儿。就连不知道谁是父亲的事,也早就传遍了。
不管是谁,明明都只要离我远远地就好了。
我从心里这么期望着。所谓的“不管是谁”,智子酱自然不用说,甚至,连外婆也包括在内。虽然这绝对不是说我讨厌外婆,但也不能说就是喜欢了,我没有那么嫩。
但是,外婆最后留下的那一句“……智子酱,就拜托你了”,却如同一根刺一般,狠狠地扎到了我的心上。
简直就是“锵”的一声敲了进去。只有这句话,我没法不去关心,甚至连装作不去关心也做不到。
我想外婆肯定是明白的。在自己死后,比起让智子酱记起自己作为一个母亲的自觉,她选择了由我来代替外婆自己成为智子酱的母亲。
永远的雏鸟。这就是智子酱的本质。
“哈……”
一边煮着海鲜咖喱,我空虚地叹了口气。
智子酱完全不吃任何肉类,所以咖喱的配料只能用海鲜。慢慢地,我也娇惯起智子酱来了。看到智子酱天真无邪地将嘴巴伸了过来,我也只能喂给她饲料了。
——每叹一口气,幸福都会溜走一分。
突然,脑海里闪过了这句俗语。不过,对于生来就是不幸的我来说,这句根本毫无意义。
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幸福的话。
那就不可能会溜走吧。
◇
当我正在将三人份的咖喱盛到盘子里时,客厅里传来了莉伽雅和智子酱的谈笑声。空啤酒罐在餐桌上滚来滚去,看来两人是好好地喝了一番。先不说智子酱,莉伽雅明明还没成年吧。
这不是比喻,我现在真的想要点头痛药。我将餐桌上的空罐子一扫而光,在她们两个的面前“咚!”的一声放下了大盘。
“哇!是海碳特制的海鲜咖喱呢。”
这就是我妈,真让人感到羞耻。
智子酱紧紧握住了勺子,不再多说一句就开始吧唧吧唧地往嘴里送,同时偷偷瞄了一下莉伽雅。轻轻一笑。艳红的嘴唇勾出了好战的笑容。
“诶,是要跟咱比个高下吗?”
受到智子酱所发出的挑战书的刺激,莉伽雅也拿起了勺子。
就这么毫无缘由地开始了大胃王对决。
她们俩会不会刚才就已经进行过啤酒一口闷对决了呢。幼稚的智子酱有着会在奇怪的地方燃起对抗心的坏习惯。而且,莉伽雅还正面接受了智子酱的挑衅。
不一会儿,两人就把咖喱吃了个底朝天,还异口同声地说道。
“再来一盘!”
递过来的两个盘子上,连一粒米饭也没有剩下。
◇
“唔—嗯,肚子好饱……”
“……咱,好像看见花田了。”
肚子已经鼓成一个球的莉伽雅和智子酱在榻榻米上翻来覆去。这不像样的姿态,不禁让人想起在沥青马路上被盛夏的烈日烤得恰到好处的牛蛙尸体。
我目瞪口呆地俯视着这个样子的莉伽雅和智子酱。
太差劲了。两个人居然只用一顿晚饭就消灭了四合米饭。(注:一合即为十分之一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