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没事了。找到他了……对,其实我本来就有点担心,跟在这家伙后面偷偷观察,所以很快就找到人了……嗯,对啊。先带他回住的地方……」
琳达不知道在和谁通电话。
无法问她「那是谁」,要是不自己抓住愈来愈痛的身体,再这样下去就要四分五裂了。
(……好痛……!)
痛得无法呼吸,把脸压在车窗玻璃上,忍著不发出哀号。
司机对几个从人行道上踩进马路的年轻人按了几声短短的喇叭。那声音刺入耳中,令万里几乎要跳起来。压住耳朵,从窗外那些被喇叭声吓到而往高起的人行道后退的年轻人里──
「……啊……」
没有错。
看见了香子。
她正把手机压在耳朵上,身上穿著米色的大衣,手里提著一个大波士顿包,脚上穿靴子,长发和今天练习时一样,绑成一把松松的马尾。
(……她在哭……)
白皙的脸庞哭得乱七八糟,另一只手握拳压在鼻子上,香子她──
「啊,啊,啊!等等!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停车!请停下来!」
趴在后座椅背上,死命地向后看。
「这里不能停车。」
「万里?冷静一点,你怎么了。不好意思,您请继续开没关系……」
「香子在那里!香子在哭!」
「冷静点,没事的,我们先回家一趟好吗!我会好好说明给你听。」
(……我是怎么了……?)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万里一脸茫然,看著自己的双手,双手颤抖的程度引人发噱。看似冻僵的双手,不管紧握或揉搓,感觉都很迟钝。明明是自己触摸著自己的手,却不知道到底摸的是什么,没有感觉。
颤抖和感觉迟钝的不只双手。全身都像借来的东西一样疏离。彷佛身上披著一层别人厚厚的肉。
自己现在,正坐在计程车上。可是为什么?什么时候?怎么会这样?
把香子丢下,车开得愈来愈远了。距离愈拉愈大。这双手已经碰不到她了,只有这点,是无庸置疑的现实。
「……等等……等一下!……给我等一下!……拜托,求求你们,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啦,拜托……!」
像孩子般跪在后座,始终望著车厢后方。不只香子,自己的一切似乎都被丢在那里了。柳兄、二次元、小冈。重要的东西全都放在那里没有带走。就像搭上加贺家老爹的车时那样。
回想起来,从那时起,自己就把一切──不,是重要的东西和不能失去的东西都丢下,一个人走到非常奇怪的地步。
拚命抓住身旁琳达的手。希望藉此获得一点现实的感受。一切都像谎言,像捏造出来的东西,只有琳达的手是确实存在的。她在这里,应该是真正的她,既抓得到也摸得到。
「……我,现在……全部都搞不清楚了……!」
「……嗯。好像是。」
「全部,现在的这个……这个我的事……还有,还有我……」
止不住的颤抖。
摸摸自己的脸,沾湿了指头。那水分是汗水还是泪水,连自己也不知道。从全身毛孔溢出不可思议的水分,全身冰冷湿透。
「我……我好奇怪……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把脸埋进抱在腿上的包包里,不断喊叫。
已经不行了,真的不行了,心里这么想。
就要结束了。
喊叫的同时,声音听起来却异样遥远。歇斯底里吶喊「我不要这样」的声音,让我知道自己已陷入疯狂。
「不要!不要!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为何会变成这样,我不明白,我不懂,我又没有做什么坏事,为什么只有我?为什么只有我不能像个普通人,为什么只有我会被夺走一切,失去一切,再这样下去,我只能眼睁睁地消失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啊啊!」
每吶喊一次,膝盖就会抽搐跳起,腿上的包包不断打在脸上。
琳达一边轻轻摩挲我的背,一边对司机道歉「不好意思,有点……对不起。」将我留在清醒的世界。
「香子她,香子她……」
「嗯嗯。」
「香子她……」
「嗯。」
「香子她……」
──真要说的话,都变成这样了还能过正常生活,从那时起就该怀疑自己疯了才对。
「香子她……」
「……嗯。」
琳达紧紧揽住我的头。我死命抓住琳达的腿。停止呼吸,承受身体沉浸在黑暗之中的感觉。不可思议的是,呼吸自然缓慢地恢复平顺。
不久之后,什么都想不起来。
(……什么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