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田万里正在计算时间。
这里是大学一楼,大厅一角。
隐身在来来往往的学生之间,躲在柱子阴影下观察情势,准备抓准时机冲出去。
从旁人看来,他除了是个诡异的家伙之外什么都不是。更别说身旁还紧跟着一个摆出相同姿势的幽灵(就是我!),要是现在有个具有阴阳眼能力的人走过,一定会认为我们在演什么搞笑短剧吧。
万里背部紧贴着柱子,鬼鬼祟祟地探出头又马上缩回去。勉强抑制住急促的心跳,他现在的心情一定很像是「不可能的任务」吧——如果长得像汤姆克鲁斯的话,或许这场面会帅得像一幅画也说不定,但很可惜,他是个日本人。
几公尺外的餐桌边,坐着几个祭研的学长姊。琳达也在其中。那边向来是社团成员聚集的地盘,大家就像平常那样聚在一起闲聊着。
最初琳达并不在,所以万里本来想过去加入。然而就在那时候,传来琳达从另一个方向道「早安!」的声音,他才急急忙忙躲起来,变成现在这副德性。
现在的状态进退维谷,一方面已经无法靠近餐桌,但是若想离开却又必须经过那张餐桌。
丝毫未觉万里的存在。琳达只用半个屁股坐在长椅的最外侧,和其他人谈天说地聊得不亦乐乎。
自从那天早上一看见琳达便拔腿逃跑以来,万里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绝不接近二年级生可能出没的地方,一看到类似琳达的人影就立刻逃亡。即使如此,琳达依然一天寄一封简讯给他。内容不外乎是「今天有来学校吗?」等等。不过万里依然没有回覆,并且回避着琳达。
和祭研的学长姊们,也从一起喝酒那天晚上之后就没碰过面了。最近刚好没有安排练习的行程,所以现在不去社团露脸还算说得过去,不过当然也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
「……唉唉……该怎么办才好……」
真的是呢。我望着独自沮丧的万里,试着这么训了他。你真的是怎么办才好喔,多田万里。
以那副没刖的样子到处逃避,你到底想这样下去到什么时候?振作点啊,好好过日子好吗?
抬头挺胸的活下去好吗?
——当然,他根本听不见我的声音。
「……」
万里叹了长长一口气,躲在柱子后面低垂着头。眼神就像是在敌方阵营里落单的少年兵,茫然地望着下午大厅里熙来攘往的学生们。
我也和他一样叹气。已经厌倦陪万里在这玩捉迷藏了,我伸长脖子朝餐桌方向望去。与其说是看餐桌,不如说是看琳达。
她依然维持着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的姿势,双手插在裤袋里,和我不认识的家伙高声谈笑。从插着手的裤袋口,露出手机吊饰。看来伸进裤袋里的手是紧抓着手机,随时等待着万里回覆简讯吧。琳达的个性就是这样。
而这一点,万里并不知道。
他不知道琳达的长发有多么美丽;也不知道琳达能跑得多快;更不知道她歌唱得有多好听。琳达为了要穿几个耳洞而烦恼的事他不知道;也不知道她曾自豪于腹肌就快要练成六块的事。琳达的温柔体贴,可爱之处,还有她其实相当任性的地方——关于琳达的这些事,万里完全都不知道。
所以,琳达究竟多么担心万里,为了不给万里多余的负担,她又是多么压抑自己的情感去思考简讯该怎么写才好,这些万里一定都不知道吧。
我受不了。
身为熟悉琳达的人,万里的态度让我怎么也无法接受。
如果能离开这里,从万里身旁离开,转而陪伴在琳达身边该有多好。不知有多少次受到这个念头的驱使,几乎冲动的这么做了。真希望能用我这双手拥抱琳达的肩膀。真希望能抚摸她的头说声「没问题!」像动物兄妹一样把鼻子伸进她的头发里……不,只要能坐在她身边就好。我好想待在她身边。
万里依然动弹不得。躲在柱子后面垂着头,苦着一张脸,表情泫然欲泣。而我结果还是只能继续待在这样的万里身边。
我之所以无法离开——无法从万里身边离开,单纯只是因为「恐惧」。总觉得只要我脱离了万里,一切就将真的「结束」。我害怕忘记自己曾是多田万里的事。自己是谁,以谁的身分诞生在这世界上,我真的很害怕忘记这一切,因而失去自我。更害怕我会就此消失。
我认为我的实体是一个「视角」,在这里凝望守护那个万里的「视角」。所以要是我放弃继续守护他,视角的主观思想就会从世上消失了。换句话说,那就等于我会消失……或许。
当然,我已经死了。这点我很清楚。早就结束了。我知道。明明脑袋里能够理解,明明早就放弃了,但看到自己的肉体朝与自己不同的方向走去,还是很恐怖。在那里的是连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本能而根源性的恐惧。
我无法战胜这样的恐惧,胆小且已经是个死人的我,只能选择一直待在万里身边……这样的我,说不定根本没有权利要万里「振作点好好过日子」吧?
就在这时,加贺香子出现在祭研那张餐桌边了。万里发现了她,全身都僵硬起来。
「小香~」琳达挥着手,招呼香子坐在自己身边。
「咦?怎么,多田同学没来吗?他刚才跟我说要来跟学长姊们请安的啊?」
「没有啊,他没来喔。」
「这样啊……好奇怪喔。我打个电话给他看看。」
加贺香子拿出手机,用优雅的手势将头发拨到耳后才将手机贴近耳边。
「ma ma ma ma——」从万里的屁股裤袋传出忘了关振动的手机来电音乐,以不算小的音量轻快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