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偏差是从哪边产生的呢?只要试着思考。就不难找出这个答案。人类会凝视着处于文字列另一头的人,而且这种感觉比文字本身传达的讯息更重要。打个比方来说,他们会从文字中感受到写信者付出的劳力,并且从这里面感受他人的存在。
人类一边试着缩小使用在别人身上的劳力——或者说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会寻求他人对自己付出的劳力。
一大群人排成一个字是最好的例子吧。为何要刻意集合许多人,然后排出只能从空中进行确认的文字呢?为什么有人会兴高采烈地做着这种企划,并试图以这种行为传递讯息呢?用普通的语言不行吗?用文字做不到吗?不能用口头表达吗?
这种异常性——究竟有多少人察觉?
要表达自己的想法时,手段并不是重点。
传达想法这件事本身才是目的。人类却拘泥于传达的方式,以及感受的方式。
为何无人察觉这种行为,就像戴着有色眼镜般异常呢。
这种举动明明是在拒绝与他人联系。
志乃睁开眼睑,然后想起了空气的寒冷。
空气比她想的更暖和。对她而言这是特别之物,也是长久以来遗忘的东西。两人的肌肤没有互相接触,连睡衣袖子与衣摆都没有重叠在一起。在这样的两人之间。存在着一段确确实实的距离。
志乃躺在狭窄的单人被之中。身体有一半跑到外面去的「他」,双手紧紧抱着被单。多亏他以这种姿势弄出一个风口,因此被窝里的温度并不高。
即使如此……感觉起来还是很温暖。
睁开眼睛后,这种感觉又更强烈了。自己有多久没睡得这么暖和了?一个人不会让她感到不安,也不会产生对寂寞或是孤独的恐惧,因为她不是一个人。只要作梦,人就会在脑海之中现身,只要有那个想法,人就会出现在自己想要的地方。
「他」为什么要回来呢?
她必须用另一种涵意再问一次。
如果「他」不回来的话,「我」就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有人在呼唤自己。自己正在被呼唤。
她无法无视这个声音,无法不加以回应。
因为,这世上空恐怕只有她能够抵达他的身边。
所以,她探头望向「他」的脸庞。那是一张非常痴呆,用溢美之词来形容也称不上是美丽或是可爱的脸庞。不过,她还是花了一些时间才离开那张脸庞。她将那副光景深深地刻画在自己的心底。
远方的月光看起来如此枯竭。半夜独自走在漆黑道路的行为虽不会令她迷惑,但她的脚步还是相当缓慢。路上无人与她擦肩而过,也没有车子经过,所以她悠然地在马路中央迈着步伐。老旧的柏油路碎粒咯啦咯啦磨着鞋底,几乎人家的窗户内透出了亮光。她不晓得里面的人正在做什么。
她虽然没有跟任何人擦肩而过,自己却与他们虽在同一块土地上过着同一段光阴,彼此之间却毫无交集。
她不在乎这件事,也认为应该要这样才对。他们不能随便靠近自己,甚至可以说碰见自己是一种不幸。
是的……如果今晚有寻求的「某物」而走在路上的人物,那他们就真的太不幸了。他们运气不佳,更进一步地说,是自作自说,感觉不到这种氛围,是他们自己的错。
志乃毫不犹豫地走进公园。今天应该能见到他吧,不过她也无法确定。志乃只是接到了下次我会来这边的「连络」,所以她无法确定日期与时间。或许对方也捎来了这种讯讯息,然而聪明如她,也无法理解到这种地步。
「……晚安?」
「……晚,安。」
不流畅的语句传入入耳畔,这是有如笨鹦鹉学话般的声音。可是,在话语之中,可以感受到身为人类的热度,不成语言的声响之中,有着人性存在。
习惯黑暗环境的眼睛,靠着采光窗透出的些微灯光捕捉了对方的身影?
他拥有一头橘发,以及憔悴的身躯。
这是绫濑慎。
「啊……真糟糕,为什么来这里?」
「因为你在叫我。」
「啊……啊啊啊。」
老实回应后,他留下了泪水。他没有擦拭滚滚流出眼眶的泪水,而是让它渐渐沾湿被溅满鲜血的脸盘。泪水形成的河流,立刻溶入血液而染成一条赤红。
有人死在这里。遭受残酷破坏的尸体。被曝露在这个场所中。
他在这种地方哭泣。
「见到了,见到了,见到了,」
他有如坏掉的录音机般,不断重复相同的字汇,直挺挺地伸向志乃的双臂也搅乱了停滞的空气。
她感到脑部一阵晃动。
绫濑慎的感情直接传了过来。
这不是语言。
连声音都称不上。
传来的是意志本身。
如果当面交谈比荧幕上显示的文字,比印在信纸上的文字,比手写字体,比电话更能表达想法的话,那现在这种形式无疑是最上位的存在。
是超越境界线的沟通方式。
是跨越人与人之前那道鸿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