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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你实话吧。」他开口说。
「我呢,爱着由贵美的母亲。」
飞雄注视着广海,忍受苦涩似地垂下头。
「我们认识,是在爸大学毕业,刚回到村子的时候。她也刚来到村子里,一开始我们只是聊聊喜欢的电影和音乐,可是只是这点事,立刻就在这块狭小的土地掀起了臆测和流言。」
飞雄的眼神带着悲伤似地眯起,扭曲。
「讽刺的是,越是那样,我们的感情就越坚定,越是深受彼此吸引。用不了多久,我们就有了更进一步的关系。——当然,这是不被允许的。她是有夫之妇,我也想要放弃。我和你妈结婚,与她分手,可是——」
飞雄的眼睛注视着远方。
「我们分手了好几次,每次我们又会再见面。村子实在太小了。对你还有你妈,我都觉得很愧疚,可是只有无法融入这里的她理解我。通宵聊音乐和电影,真的非常快乐。——我觉得你会被由贵美吸引,也是一样的心情。」
在无言的广海面前,飞雄有些自嘲地微笑。光照下的那张脸,看起来像个老人。
「我了解我们让大家不幸了,可是我是真心爱着她。」
父亲抬头,直视广海。
「我说我想让你跟由贵美在一起,这千真万确是我的真心。虽然我终究没能拯救她的母亲,但也出于我的私心,我希望你和她能够幸福。」
话就要冲口而出。广海有股站起来揪住父亲衣襟的冲动,但他克制那种心情,贯彻沉默。
「把自己无法结果的感情寄托在儿子们身上,这实在很蠢对吧?你就把它当成老人家无聊的感伤吧。可是我是真心希望你们幸福的。原谅我。」
「——爸。」
自己的声音之冰冷,连广海都吓了一跳。胸口深处被湿棉花般的情感填得一片白,每一吐气,每一发声,就从喉咙深处一起涌上来。
「什么?」父亲甚至眼眶泛泪地抬头,广海问了。
「由贵美到底是谁的孩子?」
飞雄脸上的表情消失了。广海没有移开视线。飞雄在一瞬之间收干泪水,垂下视线吐出一句:「这是什么问题。」
「不是就明白告诉过你,她是织场家的孩子了吗?——广海,睡了吧。你得快点恢复起来,去上学才行。」
「爸。」
发出的声音冷静到底。对于面无表情地呼唤的儿子,父亲只是努力平静地看着。恐惧与怯
意,在他的眼中,在紧绷的脸颊上,扩散开来。广海看着耳垂单薄的那张脸,答道:「我会去
上学。」
「我会吃饭,好好睡觉,去上学。」
「——这样。」
飞雄说了声「晚安」,留下热气消失的餐点离开房间。随着他关上纸门的声音,广海听见他在走廊松了一口气似地叹息。
(二)
一跨出家门,山的棱线被朝阳照亮,带着令人惊讶的鲜艳扩展在眼前。蓝空近得令人胸闷。
「你还好吧?」屋里传来美津子担心的声音。回头望去,由于太阳刺眼的残像,延续到佛堂的走廊看起来是完全的黑暗,就连站在脱鞋处的母亲表情都无法看清。
「我没事。」广海答道。
平静的声音,流水般自然地脱口而出。
「不用担心。」
「那就好。你躺了那么久,不要勉强,如果不舒服就立刻早退回家,知道吗?」
「我知道。」
村子恢复日常了。
经常在室平见到的老人坐在聚落入口处的石墙,笑咪咪地看着这里。广海看到他,立刻又把脸转向山地。
平稳的日常,或许不是取回的。在这座村子,无论何时,都不会发生任何事。从许久以前就是如此。
「我走了。」
他朝着黑暗的家中说。
离家走了一段路后,他把手伸进背在肩上单薄的书包里。捺了血指纹的三本老旧的笔记本都好好地收在里面。在父亲的书房找到的日马京介的名片上,背面有他的手机号码。他跟昨晚通过电话的英惠约好在县政府所在地的车站会合。
不意间,吹下山坡的风抚过脖子。
即使有阳光,干燥的风也确实又冷又尖锐。广海知道的。这座山里只有夏季与冬季。夏季结束,睦代的气候会跳过短暂的秋季,一口气跃入冬季。这座村子,现在即将进入漫长的冬季。
离开室平,从马路坡道往下看,可以看见自家屋顶。从这里望去,山间的村子被太阳与雾气所覆盖,每一户人家看起来都像沉眠在水底。
广海再一次,这次在心里面说:
我走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