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七章 水底

说过了吧?」

  广海立刻按住耳朵,由贵美慢慢伸手握住他的手。被柔软的手指触感抓住手腕,广海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我是看你的脸,才决定要不要跟你睡的。」

  (二)

  广海无法触碰由贵美伸过来的手。

  她的眼睛望向这里的瞬间,广海全身瑟缩,僵硬的肩膀夸张地一颤。由贵美的手指在途中停住了。

  「你仔细考虑。」

  倾吐一切之后的声音很平静。由贵美再也不焦急了。那是一种早已明白广海的回答——毫不怀疑自己的心愿会成真的,声音。

  「要和我一起逃离这里,还是跟露出狐狸尾巴的父母留在睦代,你选择哪边?」

  「……你,什么都没说。我是你弟弟,这……」

  沙哑的声音挤出喉咙。脑袋依旧持续混乱。从睦摇祭之夜到今晚的种种如闪光般亮白地明灭,眼睛明明睁着,幻影却像叠影般在眼前迸散。

  「你太卑鄙了。」

  「说卑鄙也行。已经发生的事实不会改变。」

  由贵美笑了。白皙的脸上,失去血色的薄唇满足地左右勾起,那景象看在广海眼中,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

  「你跟我睡了。」

  广海垂下头,打开纸门。

  他没办法正视由贵美的脸了。身体不断地颤抖。「胆小鬼!」由贵美的声音追上来似地骂道。是亢奋的叫声。

  「明明上了我那么多次!」

  关上纸门,脚底踩到冰冷的走廊瞬间,膝盖软掉了。

  抬头一看,眼前是用来卡门的竹竿。感觉她随时会从反手关上的客房里追出来,广海害怕极了。要把竹竿再卡回去吗——?想法浮现一拍之后,他对自己的没用涌出猛烈的怒意,再也无法容忍。他使劲抓起竹竿放在膝上一顶,枯黄的竹子发出清脆的声响折成两戳。

  他已经明白了。明确地。

  即使不用上锁,由贵美也不会逃走。

  (三)

  躺下以后,一直处在深深潜入水中的感觉中。

  覆住耳朵的空气触感。

  从口鼻流失的呼吸。

  身旁的水的触感如此鲜明,甚至让人想要就这样被吸入水底沉没,然而现实的自己却处在明亮的萤光灯下,令人难以置信。

  他再也不想靠近由贵美待的房间了。临别之际她说的话一再反复,不管广海做什么,那声音都在耳底苛责他似地回响着。

  那是后悔吗?还是自责?或是嫌恶?自己的感情无法命名。由贵美,父亲,还有母亲。他不知道该恨谁才好,可是他恨让他们每一个人遭到算计般所面临的命运之悲惨。

  原地兜圈子的思考到了头,总是会碰到令他变得无比冷静的瞬间。而每一次假惺惺的脑袋就会自问这是一种罪吗?饱受煎熬的这种心情,是叫作罪恶感的东西吗——?这么一想,身体内侧就好像开了个漆黑的洞穴,广海再也得不出答案。

  由贵美以热情的眼神述说的心中的广海,是她独一无二的分身。由贵美所追求的,是找回她自己。

  不管广海做出什么样的结论,由贵美恐怕都不会放弃她的弟弟。

  即使容纳了一名另类的客人,涌谷家依然运作如常。

  伪装平静的早晨来临,父亲去上班,广海去上学,回到家里,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洗澡了」、「吃饭了」,母亲呼唤的生活感,让广海几乎迷失了由贵美待在这里的事实。

  实际上他什么都不愿意思考。

  与由贵美说过、发生过的种种的记忆,随着那天听到的告白的冲击,轮廓逐渐扭曲变形。

  如果可以普普通通的,那该有多好。

  独处之后,承受着罪恶感与恶心想到由贵美时:心总是朝着这样的愿望倾斜。

  他确实希望被织场由贵美执著。可是那应该是更浅薄的、见异思迁的、一吹即散的执著。是一种她迟早会厌倦自己的执著。

  说是被父母拜托的门音,开始每天早上在睦代车站前面等广海。

  门音不高兴地看着变得寡言的广海,等电车来的时候,和广海一起坐在长椅上。她磨擦着露出迷你裙的膝头,「欸」地搭讪说。

  「广海,你脸色好差。」

  门音的手抚上他的脸颊。突然按上来的柔软触感,让广海忍不住背脊一挺。广海瞪也似地看她。虽然没有拂开她的手,但他知道自己的脸上浮现明确的拒绝。可是门音把手移向旁边,就这样继续抚摸广海的脸颊。市村还没有来。

  手臂爬满了鸡皮疙瘩。

  「如果有什么烦恼,要告诉我唷。」

  在村子长大的同龄孩子里,门音从以前就压倒性地大胆。或许是对外貌的自信让她能够如此。现在她也仿佛把广海当成小孩似地,抚慰似地动着手。

  门音的举动对现在的广海来说,给他一种砂墙般粗砺的感觉。

  广海再三企求的「普普通通的多好」、那种符合年龄的「普通」健全,就在她的手中,这令他愤恨。

  嫌恶一点一滴地在胸口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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